第0315章 夫妻

苻頓醒過來的時候,正趴在馬背上。

因為腦袋倒垂在下方,隨著馬匹走動的節奏晃動的關系,苻頓覺得天旋地轉,他嗬嗬幹嘔了兩聲,吐出幾口酸水,覺得渾身都在疼。

疼痛感讓他覺得有點歡喜。畢竟死人感覺不到疼,有這樣的感覺,就說明自己還活著!

苻頓不怕死,不過,活著總是好的。

他竭力擡一擡上半身,雙手抱住馬頸,免得自己掉落。痛到麻木的臉龐靠著軟垂的大蓬馬鬃,好像舒服了一點。嘴角處有濕乎乎、鹹腥味的血一直在流,那是牙床被打傷,有半排牙可能保不住。

身邊馬蹄得得聲靠近,有人欣喜地道:“老苻醒了!哈哈,你死不了!”

苻頓勉強擡眼看看,認得是梁興的扈從,那個之前說什麽,如果兩家兵戎相見,要自己手下留情的傻子。

這傻子策馬緩緩行於側面,喋喋不休地道:“腦袋挨了馬孟起一拳,居然沒死,就可算條好漢了。敢和馬超動手,更是膽色過人!你家將軍當著馬超面,把你拖回來的!老苻,你要發達了!”

我沒打算和馬超動手……那廝根本就不是人,我瘋了才向他動手……我只是想撈回楊秋的命!馬超這廝真不是人,他是窮兇極惡的野獸!苻頓昏昏沉沉地想著,再度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進入了成宜所部的大營,正從轅門下走過。那傻子不在身邊,自然是跟著梁興回營去了,只有個老卒牽著馬,慢慢往前走。

嘴裏溢出的血把馬鬃都染紅了,黏糊糊地貼著臉,感覺有點冷。苻頓呻吟了一聲,勉強支起身軀,脖頸倒是不疼了,腦袋也不暈,他已經完全清醒了。

眼前的情形讓他忽然緊張。天色已經黑了,營地裏一片喧囂,繁星般的火把被高舉著,無數人奔跑來去,許多地方傳來哀號和呻吟,還有狂亂的求饒聲。

“家主呢?這是怎麽了?大家在做什麽?”他問道。

老卒回答說:“家主早就回營了,因為你受傷,才讓我們慢慢帶你回來。適才將帥們合議,決定與曹公作戰啦,大軍將要啟程,所以這不得清理軍中老弱病殘嗎?”

苻頓點了點頭,最終還是要作戰了啊。

聽說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已經占據了關東七八個大州,麾下數十萬雄兵,距離早年漢室朝廷強盛的時候已然不遠。而己方與之相比,簡直沒有優勢。或許單個來看的話,隴上的戰士比關東人更兇悍些?

這仗可不好打。

苻頓忽然自嘲地笑幾聲。

我只是個牧奴罷了,就算偶爾為家主做一會兒護衛,也還是個牧奴。這種兩軍作戰的大事,根本不需要我操心。更何況,我又懂什麽呢。什麽曹公,什麽漢室朝廷,那都是自家帳裏那女人說的,誰知道她說的是對是錯。

正想到這裏,苻頓看到一名士卒從附近的營帳裏出來,揪著一個女子的發髻,把她往外拖。那女子高聲哭喊著,抱著士卒的腿,怎麽也不松手。雙方糾纏的時間有點久,士卒終於暴躁了起來,狠狠揮拳擊打女子的頭顱。

那女人的哭喊聲立止。

士卒轉身回營,而那女人始終躺在地上,再也沒有動過。營地裏有騎隊出來,馬蹄從她的身體上踏過,她還是沒有動。

苻頓覺得自己的臉和脖頸又疼起來了。

所謂清理軍中老弱病殘,就是這個樣子的。

在不打仗的時候,關中將帥的軍隊裏充斥著男女老幼,就像是一個部落,在相當長的時間屯據在某一處。但到了將要作戰時,因為整支軍隊要發揮騎兵馳騁之利的關系,會盡快剝離那些與作戰無關的人。

比如無法跟隨作戰的老年仆役,又比如被將士們擄掠到軍中的營妓或仆婦。通常會設一個老營來安置這些人,但因老營一般沒有足夠的糧食,也沒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大部分被擺脫到老營的人,最後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哪怕這些老弱男女在軍隊裏受人欺辱,或者被迫進行高強度的勞役,到這時候也會竭力爭取留下。只有緊跟著軍隊,才較有可能繼續活下去,哪怕是受盡折磨地活下去。

但軍隊就是軍隊,將令既下,沒有余地。

所以很多地方都會發生剛才那樣的事,甚至有士卒直接動刀殺人,死了也就消停。不過就是女人麽,打完了仗,總有機會再搶一個,還更新鮮哪。

苻頓認真地盤算了下。他覺得,他不會這樣對待自己帳裏的女人。

她像是苻頓的妻子,而苻頓像是她的丈夫。

所以他不舍得丟棄她,更不舍得打她或殺她。

這女人和苻頓接觸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她不光是一個床榻上用來發泄的工具,還能讓苻頓變得更聰明,想到很多從前想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