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2章 縱馬

關中將帥之間的火並,苻頓見得多了。

尤其是韓遂這廝,翻臉特別快,下手特別狠。

在苻頓的記憶裏,這些年來死在韓遂手裏的關中羌胡強豪首領,怎也有十幾二十個。比較有名的,比如北宮伯玉、邊章、李文侯等,還有幾個死因與韓遂相關,他死不承認的,比如王國、黃衍、李相如等,甚至連當前羌胡強豪的另一名領袖人物馬騰的妻、子,也都死在韓遂手裏。

這些年反復地出賣、背叛、火並、廝殺,使得極盛時期擁眾二十余萬的羌胡大軍萎縮到了勉強十萬,其中還包括許多挾裹在軍中的老弱病殘。而韓遂的地位,倒像是越來越牢固了。

苻頓聽成宜抱怨過,如今韓遂儼然將自己當成了關中將帥們的上司,常常以號令的方式行事。

當談,成宜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現在年紀漸長,脾氣不如當年那麽兇暴,其實在羌胡豪強逐步由西涼入關中的過程中,許多次縱兵搶掠屠殺都與成宜有關。甚至曾經將整片鄉裏的男丁殺戮殆盡,而女子全部脅迫為營妓。

苻頓營帳裏的女人就是這麽來的。

他曾經覺得,彼此掠奪屠殺乃是人間的常態。這陣子聽那女人說了很多,卻慢慢了解到,原來這樣是不對的,無論漢羌,都應該有安定的生活。可是了解又如何?這是亂世,天下間就沒有對的事。

苻頓胡思亂想著,不覺策馬靠得太近了些。

然後耳邊勁風大作,他的臉上忽然吃了一鞭。是李堪打的,打完了他還叱喝一句:“家主們說話,奴仆下人退開!”

太疼了。苻頓覺得臉頰的皮肉被撕裂了,連帶著耳朵裏也一陣陣地抽痛。他伸手摸了摸臉上,摸到一巴掌的鮮血。

他默默地勒馬退後幾步,隔開稍遠些,繼續跟著幾名將帥。

幾人策馬靠近他。有梁興的扈從,也有李堪和侯選的扈從,大家都是老相識了,也都是廝殺漢子,沒人在乎他臉上的傷勢。

一人低聲問道:“有什麽消息?將軍們談什麽呢?”

“將軍們覺得局勢不對。”苻頓說:“怕是要打仗了。”

那人咒罵了幾句,喃喃地道:“不知道這回要對付誰……老苻,咱們倆要是兵戎相見,你得手下留情啊。”

苻頓瞥了他一眼,懶得答話。這些年廝殺下來,手下留情的軟弱之人早就死絕死盡,這話太蠢了。

他又覺得有點悲哀。一場接一場的廝殺,其實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死人。對於將帥們來說,有時候贏,有時候輸,可苻頓只看到越來越多熟悉的人死在眼前。他們的屍體在汙泥中朽爛,可誰會在乎他們呢?

不遠處,旌旗獵獵、鼓角相聞,韓遂的大營到了。值守的騎兵發現了他們,吹起嘹亮的骨笛,通知營地裏的人們。

成宜勒馬停步,向苻頓招了招手:“你緊跟著我,若有什麽異動,不必顧忌,立即動手。”

苻頓按了按腰間長刀,重重點頭。

一行人向大營內行去。

韓遂是涼州名士出身,曾經當過州從事,極有聲望。他的本部兵馬以漢家將士為主,大營也是漢家規制,舉凡旗幟、拒馬、塹壕、哨卡些微不亂,整齊有致。

但中軍大帳用的是羌人的穹廬。半圓形的帳幕用氈布覆蓋而成,用烘烤過的樹枝和動物骨骼作為支撐,像是巨大的傘蓋。傘蓋中央是空的,可以透氣冒煙。

此刻帳門開著,可以看到韓遂正坐在穹廬裏。這幾年,他的氣派越來越大,老兄弟們前來,竟也不出帳相迎。

成宜冷哼一聲,大步邁入帳內,在鋪設綢緞的內圈座位落座。

苻頓低著頭,半跪在成宜身後,像座雕塑般一動不動。

此時梁興、李堪和侯選三人也都入來,所謂的關中十將,已到了九人。沒有到齊,但所有人保持著一定的默契,誰也沒有提起這個話題。

高踞主位的韓遂輕咳一聲:“該到的都到齊了,我便有話直說。”

韓遂約莫五旬年紀,面容清臒,臉上皺紋很深,頜下須髯斑白。他雖作漢家文士打扮,但眼神極有威嚴,座位旁邊,更擱著一把離鞘的長刀。長刀黑沉沉的,上面隱約有幹涸而無法擦拭幹凈的血跡。

“文約將軍,請說,請說。”性格圓滑的楊秋道。

“漢中那邊傳來消息,夏侯妙才和徐公明,深入益州巴郡,與劉備所部接戰不利。曹公以為,劉備來勢兇猛,非得投入重兵才可。所以,此前司隸校尉鐘元常遣人攜了曹公親筆書信來,給我們提了兩個建議,由我們選擇其一。”

楊秋適時道:“哪兩個建議?”

“第一個,曹公願意額外提供物資、糧秣,並出面約束漢中張魯,由我們幾個,聚集兩萬到三萬的精銳進入漢中,再以漢中為基地,向南發起進攻。”韓遂看了看眾人,繼續道:“曹公準備了告身文書在此,凡是參與攻入益州的將帥,可分任蜀郡、巴郡、廣漢、梓潼等郡太守,並授以將軍職,容許以本郡為養兵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