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7章 斫營

一向以來,雷遠都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

因為覺得不安全,他將自己的部曲看得極重,輕易不願意將之投入到折損重大的戰事中去,以至於在公安城下與呂蒙幾番鏖戰,未能克盡全功。

也因為覺得不安全,所以他在樂鄉境內廣設明暗哨卡,對方圓百裏一草一木的動向,都務必做到了如指掌。

這些哨卡分布之密集、傳遞信息之便捷、乃至對哨卡傳訊的重視程度,都遠遠超過同時代任何一股勢力的要求。過去數月間,對這方面的投入之巨大,甚至影響到了部曲的擴充,引起了一部分部屬的不滿。

此前呂蒙所部駐紮在公安城以西,截斷了聯絡公安、樂鄉兩城的峽江水陸道,使得兩地信息傳遞必須繞行南方濕地間的小路,較正常速度慢了半日。可是一旦呂蒙抽身回去攻打樂鄉,原本被阻斷的道路便敞開了。

就在雷遠知曉吳軍攻打樂鄉後的一個時辰之內,連續三名信使疾馳狂奔而來稟報:甘寧所部在越過百裏洲、踏足南岸之後,就再也不曾調動。他們偃旗息鼓地潛藏在接近江畔的某處狹長地帶,不斷通過百裏洲調集兵力,充實到前方。

所謂百裏洲,又叫作江陵中洲。位於在南郡北部枝江縣與南部樂鄉縣之間的江段。

此處的江水寬闊浩蕩,而流速相對緩慢,千百年下來,江水挾裹的泥沙不斷沉積,就在江中形成了星羅棋布的三十七座沙洲。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座,方圓足有百裏。

大江在此處被連綿的沙洲為南北兩支,當地人將南支稱為外江,北支稱為內江。內江的水勢要洶湧些,而外江則相對平緩,水量也少。枯水的時候,熟悉水文的本地人甚至可以引領人馬直接蹚水越過,水面僅及馬腹而已。

此前數日,甘寧便是動用舟船,在江北和百裏洲之間往返。因為荊州水軍盡數南下,所以哨探根本無從把握吳軍在江上的動向。但是當他們渡江南來,終究還是樂鄉縣境內密布的哨卡發現了。

此時此刻,這一支兵如此布置,其用意簡直是昭然若揭。這支兵力究竟有多少,尚且無法確定,但雷遠難道可以坐等著他們殺到眼前嗎?

就在發現呂蒙所部轉進的當日,雷遠帶領廬江雷氏部曲全軍離開公安,當日行軍五十裏,安營紮寨。

按照昔日廬江雷氏翻越灊山時的習慣,舉凡大軍行動,必定廣布探馬偵騎,往來遊走,至少也隔絕沿途二十裏內的任何消息傳遞。但這一日,他卻刻意減少了探馬的數量,只保持了偵察敵情的需要,卻不能遮蔽戰場。由此,使得吳軍哨探知曉了己方的行軍速度,令其做出錯誤的判斷。

待到當夜三更時分,雷遠大步邁出營門。

入秋了,晝夜溫差甚大,於是江面上的濕氣彌漫到岸上,凝結成冰冷濕潤的霧氣,就像是無邊無際的紗籠那樣,覆蓋了江岸、道路、湖泊和林木。

霧氣籠罩,夜色深沉;軍旗被濕氣浸潤,翻卷獵獵作響,殺氣沖天。

營門外,數千人馬,排列得整整齊齊,人人手持刀槍,鬥志昂揚。

郭竟從隊列的盡處快步走來,跪倒稟報:“啟稟將軍,我軍步卒三千,騎卒九百,由營司馬五人、別部司馬一人、假司馬一人分領,當下集結已畢。請將軍頒令!”

雷遠躍身上馬,在隊列前馳騁往來。

火光映照之下,雷遠能夠看清他們每個人的臉。有的已經是將近四旬的中年,久經沙場摧殘、滿面風霜,卻更顯剛毅;也有十幾歲,二十幾歲的青少年,因為緊張而臉色漲紅,躍躍欲試。

雷遠勒馬回顧,沉聲問道:“松明火把等引火之物呢?”

“已經準備周全,發放到每一名將士手裏。”

“戰馬的馬蹄都裹了嗎?”

“所有戰馬都已裹了馬蹄,用得雙層的厚布。士卒也都銜枚,方才頒下軍令,有出聲者立斬。”

“我方的鄉導和斥候呢?”

“熟悉道路的鄉導已經布置到每一個曲,斥候已經散布到前方二十裏,所經之處,凡遇吳人探子,絕不會留半個活口。”

“很好。出發!”

郭竟隨即傳下命令,傳令兵往來叱咤,諸將接令,各部開拔。

雷遠勒馬登上路旁的高坡,極目遠眺。但見夜霧朦朧之下,諸軍迤邐穿行,猶如巨蟒行於深草。數千人的兵馬,行軍時隊列絲毫不亂,漸漸沒入遠方。

“練兵千日,用在一時。能有如此強兵,雷將軍是下了大工夫的。”身邊一將贊道。

這騎將身高八尺有余,長臉、細眼,嘴唇上的兩縷胡須直垂到下巴;他披掛著一件精制的兩當鎧,外罩青色戎服,腰間左右各懸角弓,顯然是能夠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的強手。此人是跟從趙雲的部曲將王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