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0章 來客(八)

雷遠隱約記得,史書上說孫夫人性格英武勇猛仿佛男子,倒沒提起她還是個喧嘩上等的古代暴走族。他更完全沒想到,孫夫人帶領騎隊縱橫往來的範圍如此之廣,竟然連距離公安城百裏的樂鄉都不能幸免。

他端詳著眼前這支騎隊,片刻後轉頭向關平遞了個眼色。

關平面露難色,猶豫了半晌,最後微微搖頭。

好吧,這也確實不能勉強。

孫夫人跟隨玄德公來到公安城僅僅一個月,眼下與她發生沖突,雷遠實在不知道玄德公會作如何想。所以他能夠理解關平的難處,但雷遠與關平不同,今日他勢必要作出反應。

以職位而論,雷遠暫時任左將軍從事、樂鄉長,算不得特別顯赫;但如果談到實際控制的實力,廬江雷氏是當前荊州屈指可數的地方豪族。如果以前世的說法,他人官職縱有高的,也只是玄德公手下的打工仔;而廬江雷氏幾乎是帶資入股的小股東,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正因如此,即便玄德公本人,面對廬江雷氏宗主也會以禮相待;而孫夫人的所作所為,是對整個宗族的冒犯。

廬江雷氏不是禮法傳家的士族,而是崛起於戰亂的豪武家族,宗族的徒附賓客部曲都習慣了一名強有力的宗主。這不是三五人小圈子裏的想法,而是整個宗族自上而下所有人的認知。

在局勢顯然強弱分明的時候,當然可以搖擺、可以屈膝,但部屬們絕不願意看到他們的首領真的成了一個溫良恭謙讓的君子……那樣的首領,只會讓他們失去安全感。用雷遠私下的總結,此等豪霸家族中,上上下下都是欺軟怕硬、色厲內荏之人。

可悲的是,自己既然身為這個家族的首領,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順應這種風格。這是普通人與首領的差異。某種角度而言,普通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說自己想說的;但首領不行。首領之所以是首領,因為他所做的,是整個團體希望他做的;所說的,也是整個團體希望他說的。

就像現在,雷遠非常確定,宗族中的許多人能接受小郎君投效玄德公麾下,甚至與有榮焉;卻不能接受小郎君拿這支肆意踐踏田地、沖擊哨卡的百人騎隊無能為力。廬江雷氏的首領決不能被視作軟弱可欺。

關平滿臉駭然地看著雷遠低聲說了句什麽,在他身後的一名傳令兵立即策馬向前,持紅藍兩面旗幟橫向揮擺。

這旗語的意思是,各部分區集合,並向本隊靠攏。

下個瞬間,以對面那煊赫騎隊為中心的廣大範圍之內,旗幟飄舞,鐵蹄雷鳴。此前雷遠急調郭竟、賀松、鄧銅所部騎兵,此刻他們已經盡數趕到。數百騎兵從起伏的坡地後方繞出,在雷遠本部扈從的左右兩側延展成了闊大的隊列,仿佛一頭碩大無朋的巨鷹震動深灰色的雙翼,將欲騰身飛起。

江東素來缺少戰馬,少量騎兵往往被作為有戰略意義的兵種,掌握在吳侯手中。而各路將領的騎兵極少,哪怕是周瑜這樣的重臣,在拜為建威中郎將時,授兵二千人,其中騎兵也只有區區五十。故而孫夫人大概習慣了以百騎縱橫往來,全無阻礙的爽快。

但在荊州未必如此,在樂鄉更非如此。在與北方政權連年征戰的過程中,雷氏部曲所擁有的騎兵比例遠遠超過江東的軍隊。哪怕事發倉猝,只來得及動員其中的半數,也足以震懾孫夫人和她的仆從們了。

“續之!你可不要亂來!”這情形使得關平有些驚愕。

雷遠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面的騎隊:“放心!我有分寸。”

果然不出所料,當己方騎士們大舉現身的時候,對面那些披金帶錦的隊伍裏,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或許他們在猜測,究竟是撞上了哪一位荊州大將,該當如何應對吧。大家都有顧忌,那就好辦了。

“樊宏!”雷遠喚道:“你代我前去,問他們為何沖撞哨卡、踐踏田地,要他們給我們一個交代。”

“遵命!”

雷遠招手讓樊宏靠近些,壓低些聲音:“只要有個交代,哪怕一句話也行。另外,此去不必問他們來歷,也莫要失禮。”

己方騎兵的出現,已經形成了巨大的威懾,落在每一名部曲眼中,都足夠提氣,而對方的氣勢萎靡更是清晰可辨。差不多了,就這樣吧。

按照當時的習俗,能代替一軍主將出營問話,乃是極大的榮耀。樊宏激動得滿臉通紅,立即抖韁策馬,朝對面的騎隊逼近。

一直迫近到百步距離,他才勒馬站定,大聲喝道:“我乃偏將軍雷緒帳下曲長樊宏,對面騎士,哪位出來答話!”

此前劉備對雷氏父子二人各有任命。雖然雷遠事實上以廬江雷氏宗主嗣子的身份統領宗族部曲,但樊宏公開表露身份時,仍然把雷緒擡在前頭,這是對制度的尊重。樊宏已經成熟了很多,這段時日他緊隨雷遠身邊,無論說話、辦事,都很妥帖,今日出面言語,也不留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