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0章 蠻王(六)

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這便是漢軍自古以來戰勝攻取的訣竅。陳湯又曾說:“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此言明確指出了劣勢裝備的匈奴軍隊,只有憑借五倍兵力優勢才能與漢軍對抗。

之前廬江雷氏在策應江東孫氏、與曹營地方軍對抗時頗有一戰之力,然而一旦曹操親提中外諸軍精銳殺到,他們立即就陷入被動。此二者的差異無非在甲胄武器的配備,而給予雷氏部曲的壓力猶如天差地別,便是同樣的道理。

前前後後吃了幾次大虧以後,終於輪到廬江雷氏揚眉吐氣了。此刻雷氏部曲面對蠻夷,在器械裝備上的優勢簡直難以想象。只憑著一百把蹶張弩,就足以將兩百步內化作蠻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塹。

長期以來,勁弩都是漢軍之利器。其激發靠的是機簧之力,所以使用者可以事先將弩箭填入彈槽,待到接敵時瞬間發射;再加上弩機上有瞄準用的望山,普通士卒通過訓練,較易提升射擊精度。

勁弩的唯一問題就是制造和維護不易,自喪亂以來,原本生產、維護勁弩的工坊損毀極多,因此各地的軍隊通常都用弓箭,弩的配備日益減少。雷遠在擂鼓尖與張遼作戰後,少少繳獲了些許;後來他整編各家豪族部曲,又將分散於豪族之手的不同種類勁弩統一收集起來,經工匠修繕調整,再逐漸部署在自家本隊中,由技術精湛的射手訓練並使用。這還是成建制的弩士們第一次投入實戰。

隨著雷遠的號令,一支支冰冷的弩矢劃破空氣,仿佛密集的銀線在空中穿梭飛舞,眨眼間就貫入蠻夷人眾之中。

蹶張弩的弩矢和尋常箭矢不同,箭簇的重量更重,威力也更強。蠻夷們所披的簡陋輕甲或者獸皮之類,在弩矢的射擊下根本起不到半點防禦作用,哪怕幾面竹木編結出的盾牌也沒能發揮效果。位置較靠前的數十人相繼中箭,而弩矢猛烈洞穿了他們脆弱的軀體以後,甚至還能夠繼續貫入下一個目標。刹那間,絢爛的血光激蕩而起,遮掩住了蠻夷們猙獰的面容。

從高處看去,前方蠻夷的密集人叢仿佛被狂風掃過的衰草,瞬間倒下一片。畢竟還隔著百數十步的距離,弩矢做不到精確命中要害,大部分的蠻夷還活著,於是原本狂熱的吼叫和沉重的腳步,都被此起彼伏的淒慘痛呼聲取代了。

而尚未中箭的那些人,完全不理會前方的死傷者們。他們發出瀕死野獸般的低吼,跌跌撞撞地越過、甚至踏過死傷者的軀體,不管不顧地繼續狂奔。如此大威力的弩矢,已經超過了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才遭到一輪齊射,他們就被驚恐攫去了意志。原本的決死突圍無奈地變成了奔命,變成了絕望的潰逃。

弩士們並不把精力分散於觀看戰果,他們坐在地上,按照帶隊軍官的口令整齊劃一地動作著,有條不紊地張弩、上箭、瞄準、射擊。

第一波弩矢到時,射翻了這隊蠻人當中防禦措施較完善、敢於身當鋒鏑的那些人。所以第二波的弩矢,就像是收割莊稼那樣,幹脆利落地收割性命了;同樣數量的弩矢,獲得的戰果卻比第一波更輝煌。

蜿蜒於山體之間的埡口通道上,糜集成團的蠻夷們竭盡全力地奔跑著。他們中的許多人都習慣於在山野間縱躍奔走,敏捷得就像是捕食的豹子,可既在強弩的射程之內,就避免不了中箭倒伏的下場。

待到第三波弩矢落下的時候,通道上的枯黃色野草和斑駁砂石,都被流血的屍體覆蓋了。半數蠻人死傷倒伏,還有半數徹底放棄了突圍的念想。有些人絕望地揮著武器,折返回營地方向,可能他們覺得用刀劍拼殺而死,比亂箭穿心而死要更加有意義一點吧,更多的人散落在山間平地,站在埡口邊緣的各處,愣愣地站著,表情漠然。

在原來的行進方向上,只剩下一個人還在活蹦亂跳。

那是一個梳著高聳的發髻,像渠帥模樣的人。此前他被左右不惜生命地竭力掩護著,身上居然還穿了一件在蠻人中極其罕見的鐵甲,於是堅持到了最後。

他向著雷遠所在的方向揮舞著雙手,大聲吼叫著,眼睛裏幾乎能噴出火來,應該是在控訴什麽吧?站在這名渠帥的角度,他和他的部落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他滿面通紅,聲嘶力竭。可惜弩士們根本聽不懂他的話。

就算聽懂又如何,在這種亂世,彼之正義非我之正義,雙方的族類不同,基本立場也不同,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而雷遠甚至沒有下令停止施放箭矢。

對於最後一個目標,弩士們給予了極大的尊重,他們不約而同地放緩了節奏,仔細地瞄準過以後,再一齊發弩,數十根弩矢掠過百步距離,密集地刺入他的身體,瞬間取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