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6章 樂鄉(一)(第2/3頁)

這樣的安排,可謂十分妥當。

饒是如此,畢竟也有數千人快速地下船,現場難免紛亂。有下船後找不到本部同伴的;有在船上暈船體弱,急需診治的;有因為足踏實地而太過高興,肆意奔走呼號結果遭到軍官責打的;還有哭鬧說找不到關系身家性命的行李的。一時間整個港口人喊馬嘶,喧鬧的有如集市。

雷遠倒是難得清閑。他停留在樓船上,與關平聊著天,待到大部人馬都登岸以後,才向關平告別,領著自家親衛扈從登岸。

蔣琬還在忙碌,周虎帶著幾個地位較低的管事,匆匆趕來迎接。

雷遠向周虎擺了擺手:“你自與蔣公琰協作,盡快安置部伍。我先往樂鄉縣城去看看。”

相比於北方,長江以南雖經多年以上的開發,總體來說仍屬偏遠,因此郡縣的分布較少,每個郡縣的轄區都非常之大。樂鄉縣是從夷道、孱陵、佷山三縣各劃了一塊區域出來,但是南北東西的縣境,也各有將近百裏的距離,面積幾乎及得上中原地區的一個小郡。縣城的位置又偏西,與港灣有些距離。按照大隊人馬行進的速度,恐怕兩天以後才能抵達。

所以,雷遠打算帶領少量隨從,先行前往探看。

這都是早已安排定的,周虎連聲稱是。

剛轉身走了幾步,雷遠又將他喚回來:“記得向各處營地重申軍令。江南瘴癘之地,恐生疾病,又或有水土不服之事。各部人丁,如需喝水,務必煮沸之後飲用。此事重大,違者必予重責。”

“遵命!遵命!”

雷遠看了看身邊,樊宏、李貞兩人俱在,還有名喚胡平、李齊的兩人,也是最初那二十余名扈從中的幸存者。他另外再點了一支騎隊,從容策馬而去。

走了不過數裏,便覺周邊環境與港灣處的熱鬧相比,恰成鮮明的對比。

雷遠在一處十字道口勒馬觀看,唯見林木茂盛,大概是因為地氣濕潤的緣故,即使在冬季也不顯凋零,成片林地蔓延至西邊遠處,隱約與橫亙群山相接,愈顯蒼莽。然而實在殊少人跡。

按照向導所說,此刻所處的東西向道路乃是峽江水陸道的東段延伸部分,屬於前漢時修建的官道。路基高出兩側地面,路面寬闊,兩邊還有行道樹……可即便雷遠站在這官道上許久,也不見半個人影。

荊州之凋敝,由此可見一斑。

李貞跟著雷遠張望片刻,不禁嘆道:“我曾見書籍上寫,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食物常足,不憂凍餓……想不到真的來此以後,所見唯有荒僻山野,比淮南還要不如。”

雷遠點了點頭:“所謂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本非虛言。我們所處的南郡,曾有七十余萬口,無論農、商、冶煉、手工,都很繁榮。中平以來,天下大亂,唯有荊州年谷獨登、兵人差全。如今這景象,乃是建安年間戰爭和瘟疫雙重作用的結果。含章,你可以請向導來,問問他,這些年荊州發生了什麽。”

此刻隨同雷遠的,或者是最初時一同出生入死的扈從,或者是近期撿拔於部伍中、具備忠勇表現的良士,雷遠常常帶領他們展開些討論,以促使他們的眼界逐漸開闊,獲得進步。

這位向導乃是蔣琬的遠支親族,本身在孱陵縣擔任小吏,約莫四十歲上下,衣衫簡樸,談吐卻頗顯見識。聽得李貞詢問,他便將相關的情況一一道來。

這些年來,中原多事,荊州雖然起初儼然樂土,可最終仍被卷入到了亂世的濁流滔滔之中,尤以建安以來,跌宕尤甚。

首先是大疫。建安初年,原本流行於北方的疫病傳入荊州,不到十年間,縱使生活條件優越的大族,喪於疫病者也往往超過半數。普通百姓的死傷更加慘烈,某些通都大邑裏,十室九空、家家戴孝,絕非虛言。

次之又有連綿不斷的戰爭。有長沙太守張羨聯合零陵桂陽兩郡,與荊州牧劉表曠日持久的對抗;再有交州刺史張津屢次北上犯邊;與此同時,在襄陽宛城一線,又有劉表、張繡聯軍與曹軍的多次作戰。到了建安十三年,數十萬如狼似虎的曹軍南下,隨後又是孫劉聯軍反攻,戰亂波及荊州全境。戰火熊熊,數載不熄,殺戮之眾,無以計算。

戰爭和瘟疫導致原有的社會秩序崩潰,而社會秩序一旦崩潰,又誘發了社會倫理與道德的土崩瓦解,數年之間,整個荊州就崩亂到了所有人想象不到的地步。豪族起兵交相攻擊,流寇四處劫掠、戕賊百姓,而黔首黎民任人踐踏宰割,死傷相枕……人性之惡至此如洪水漫溢,難以收拾。

玄德公從曹操手裏奪取的荊南四郡,大致都是這樣的情形;東吳所控制的南郡和江夏、曹操所控制的南陽,莫不如此。而廬江雷氏即將落腳的樂鄉縣,同樣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