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1章 夏口(第2/2頁)

雙方互相致以祝願,馮熙又飲了幾杯,便向雷遠道別。

從者們早就收拾了行囊,馮熙駐著竹杖,沿著山麓下坡,往南面的一處港灣去。

港灣間簌簌擺動的蘆葦蕩裏,有幾艘輕舟相侯。待得馮熙和仆從、護衛等陸續登船,水手們便解纜放舟,船只在江面上順水而下,勢若奔馬,頃刻間就遠離了沔口。馮熙站在船尾回望,起初還可以見到雷遠等人都在魯山上揮手致意,漸漸的便看不清了。

馮熙是潁川名族之後、討虜將軍幕府中的得力僚屬,素來都頗以才幹自矜的,因此這樣的禮遇並未讓他產生特別的感受。在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反復縈繞著此番在灊山中的所見所聞,這次失敗的經歷讓他深感愧疚。他怔怔地想了半晌,嘆了口氣。

大江寬闊,輕舟在起伏的浪濤中前進,只覺四面浩浩渺渺。江面的大風把水霧吹得濺起,落在馮熙的身上,使他打了個激靈。身邊的從者連忙捧來長袍,馮熙搖了搖頭,轉身往船艙中去。

這樣的輕舟是東吳水師用來傳遞訊息的制式船舶,馮熙公務往來時乘得多了,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艙內的大概布置,可這會兒推開艙門,眼前的情形卻讓他猛然一怔。

艙門處有帷幄低垂,兩枚雕鏤精美的銅制熏球帶著長長的流蘇,隨著波浪起伏與帷幄一起晃動著,散發出裊裊輕煙。撥開帷幄向內幾步,原來輕舟還是尋常的輕舟,只是打掃的極其潔凈,哪怕犄角旮旯之處也被擦得光亮如新,露出木料的本色;艙內一應瑣碎的用具都被棄去,唯設一案、一幾和竹席兩幅,還有幾枚錯金席鎮隨意擱置著,此外別無他物。面對著馮熙的那幅坐席上,正端坐著一名寬袍博帶、身披柔軟大氅的俊秀年輕人。

再仔細看去,這人其實也不年輕了,眉眼鬢角頗有風霜之色;面容也有些黯淡,像是久病未愈的樣子。但他背脊依舊挺拔,而眼眸裏帶著光,帶著年輕人特有那種精力旺盛而躍躍欲試的逼人銳氣,帶著將一切都置於掌中的強烈自信。

這人眼看馮熙手扶著帷幄,愣愣地瞪著自己,不禁笑了起來,和氣地招呼道:“子柔,許久不見你。路上辛苦了!”

馮熙連忙快步趨前,行禮如儀:“馮熙參見周都督。”

這人正是赤壁戰時與程普並為左右都督的東吳肱股之將,時人以“周郎”稱之的偏將軍、南郡太守周瑜。

周瑜探手虛扶:“子柔不必客氣,請起,請坐。”

“實在不曾想到都督親至此處,一時吃驚過甚,失禮了。”馮熙依言落座,稍許遲疑了片刻,又道:“我此去灊山一事無成,恐怕吳侯會有責罰。都督此來,莫非是對我有什麽指點?”

“子柔,且用些薄酒,去去寒氣。”周瑜笑而不語,隨即輕展袍袖,為馮熙倒了一盞淡酒。

酒自然是好酒,馮熙連聲稱謝。但他心中有事,飲酒也覺得沒滋沒味;連著幾大口咽下,又把身軀側向周瑜:“或者,都督對淮南的戰事將有新的方略麽?”

赤壁戰後,東吳兩處用兵,周瑜直接執掌的是荊襄一線戰事;淮南方面的軍政事務,近來都由吳侯親自負責,由張昭、韓當等人為之輔弼。不過,以周瑜的身份地位,他若想要了解下其中的細節,進而提出建議,也無不可。

周瑜搖頭道:“我主英武雄才,兼有宿將襄助;曹公兵力雖盛,無能為也。吾料曹公不日必將悻悻而返,這其間,並沒有需要我多言的地方。此來,我只為了向子柔討教……”他單手按著案幾,俯身道:“子柔,可否說說你此在灊山中的經歷?”

馮熙面色微變。

周瑜連忙寬慰:“淮南豪霸之流,皆粗鄙之人也,未有遠略;縱以張儀蘇秦的辯才,恐怕也難以引導,所以我絕無以此指摘子柔的意思。之所以想了解這些……”

他雙手捧著酒盞,猶豫了一瞬,繼續道:“唉,子柔想必知曉,我軍新得江陵,固然勢力大張,可是劉豫州表劉琦為荊州刺史以後,立即徇師荊南、括取四郡,其力量同樣陡增。我常常擔心以劉豫州的梟雄之姿,終不能屈居吳侯之下,由此也無法長久維系孫劉聯盟。聽說子柔此去灊山未有收獲,也與劉豫州在其間插手爭奪有關。所以,我想聽聽你的經歷;此外,還想請教下,你對劉豫州的部下有什麽觀感……不瞞子柔,如此關注劉豫州的所行所求,實在是因為孫劉聯盟維持不易,我須得好好盤算雙方的立場。”

“劉豫州的所行所為,竟然使周都督都感到警惕了嗎?”馮熙悚然吃驚。

周瑜立即反問:“子柔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