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3章 攻守

天光漸漸放亮,視野漸漸清晰。石梯盡頭,兩路強兵鏖戰不休,奮死不退。二十余丈外,雷遠、郭竟等人登臨箭樓之上,細細觀瞧局面。眼看張遼鼓勇向前,丁奉所部陣腳挫動,郭竟道:“攔不住了,恐怕還得繼續退!”

隨侍在稍後方的樊豐偷偷瞥了雷遠一眼,只見雷遠微微頷首,面色不變。

他又看看自己兄長。樊宏瞪了他一眼,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兄弟二人之中,樊宏的性格要沉穩些,樊豐早就習慣了以兄長馬首是瞻。可現在的局面讓樊豐焦躁不安,怎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樊豐記得清楚:此前雷遠在天柱山中軍議時,提出以精兵扼守擂鼓尖隘口,阻止曹軍的追擊。所謂擂鼓尖隘口,廣義來說,包含了蜿蜒二十余裏、愈來愈險的山道,及至山道末端可以屯兵的緊要台地。

當時雷遠曾向包括雷緒、陳蘭在內的江淮豪霸各大首領保證說,依托這段奇險的隘口,足可堅守五日或十日,以待辛彬聯系南方孫、劉兩家的援兵趕來相助。

然而,從昨日清晨與曹軍正式接戰到現在,滿打滿算不過一天而已,己方付出了小將軍雷脩陣亡,諸多將士折損的代價,卻不得不放棄了絕大部分的山道,退守到靠後的台地處。

到了今日早晨,戰鬥才開始不久,最後這段山道也迅速丟失了,曹軍直接攻上了台地!

那張遼驍勇到了如此程度,丁立手下那兩百來人能頂住?如果丁立頂不住,然後是陳夏、賀松、鄧銅……他們帶領得也都是些七拼八湊出的烏合之眾,能堅持多久?小郎君能扭轉局勢嗎?

樊豐又想到,萬一局勢崩壞該怎麽辦?逃跑嗎?越想,他越感覺緊張。他的雙手越攥越緊,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雷遠注意到了自己這個親近護衛的異狀。

他轉身看看樊豐,打趣似地問道:“怎麽,緊張了?”

“沒有!再多的曹軍也不是沒見過,現在怎麽會緊張!”樊豐一梗脖子,大聲道。

“不緊張就好……本來也不用緊張,安心看著就好。”雷遠笑了笑,繼續專心觀看戰局。

樊豐是有些緊張的,雷遠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因為他自己也同樣如此。此時張遼的勇悍表現落在他的眼裏,形成了巨大的沖擊,更加劇了這種情緒。

與樊豐不同的是,他的緊張不是出於對自身得失安危的擔心,而是因為肩上擔負的責任。

無論前世今生,雷遠都沒有從軍征戰的經歷。即使在幾天前領人沖擊曹公的本隊,那也不是作戰,只是義憤填膺後的大膽冒險。雖然過程中險死還生,可需要承擔危險的,畢竟只是他自己,再加上與他同行的二十余騎而已。

可現在,他突然成了一支軍隊的主帥,要直接對整場戰役的成敗、為上千名將士、甚至包括天柱山中數萬百姓的性命負責了。他的每個決定,無論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都會直接體現在戰場,體現在將士們的生死。

面對如此重大的責任,他難免有顧慮,不能不緊張。

他的心裏甚至還有後悔:既然昨晚就已經抵達了擂鼓尖,本應該動用更多的人手修築防禦工事。梅乾沒有親眼見到過張遼之勇,所以只利用台地上原有的條件,修建了簡單的箭樓和木柵,但雷遠是見識過的!

已然明確知道張遼之勇不可力敵,為什麽還要用人命去填?在前方的山道上阻擊,是消耗戰,那麽在擂鼓尖的石梯盡頭阻擊就不是消耗戰了嗎?

如果能夠修建工事直接封死擂鼓尖的石梯盡頭,把地形之利發揮到極限,是不是就能就能夠幹脆阻絕曹軍的進攻?

就算不能阻絕,哪怕拖延一天、兩天,不也很好嗎?

然而自己昨天忙於收攏兵力,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郭竟、丁立等人也都沒有想到。歸根到底,所有人都在敗局中奔命,所有人都心亂如麻,不能像往常那樣冷靜思考了;歸根到底,所有人面臨著作戰,卻又並沒有把注意力真正集中到作戰;歸根到底,此刻在台地上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沒有誰是英明神武的天之驕子。

雷遠不禁苦笑。前世自己看書,常常嘲笑那些書中人物在危險關頭喪魂落魄的表現,輪到自己,還不是一樣?那些冷靜自持的精明樣子,畢竟都是裝的。

好在這場攻防戰才剛剛開始,還有機會彌補。

“郭竟!”他壓抑住激動的情緒,沉聲道:“你立刻派半數的人,到台地後頭去搜集木石,擊退這一波攻勢之後,我們要在石梯盡頭建立工事,要徹底堵死他們攀援的角度,決不能讓他們再輕易上來了。”

“是!”郭竟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雷遠知道,郭竟也想到了。可惜晚了點,眼下這個漏洞,就得拿人命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