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4章 會師

峽谷之中突然恢復了安靜,只留下橫七豎八的屍體鋪了一地。山風從深邃的谷底呼嘯而過,發出嗚嗚的怪響,耳畔還有某種唰唰的細微聲音,那應該是有人剛受了致命傷,於是鮮血從傷口急速噴湧出來,濺到碎石地的縫隙中。

雷脩凝視著張遼的身影漸漸遠去,隨即毫不耽擱地回身,帶領殘部向西南面的峽口前進。那裏有一處名叫擂鼓尖的要隘,梅乾說,他會在那裏緊急修建工事,以作為次日交戰的憑藉。

廝殺整日以後,所有人都已經疲勞到了極限,然而這時候夜色已然深沉,哪怕在較平坦的谷地行軍,也漸漸不那麽容易。為了避開各種溝壑,一行人不得不勉強打起精神牽馬步行。有人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地,同伴們驚呼去救,才發現不是重傷垂死,而是睡著了。

賀松定神看看左右,發現隊列比今日早晨又稀疏了很多。僥幸逃生的喜悅和喪失同伴的哀痛交織在一處,使他得胸臆中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他嘆了口氣,對雷脩道:“好在小郎君帶人來援,否則,今天只怕有大麻煩。”

“屁話。”雷脩回了句。

他身邊的戰馬突然顛仆著,跳躍起來。連續不斷的廝殺,使得熟悉戰場的戰馬也變得敏感而暴躁。雷脩用力勒住韁繩,慢慢安撫下暴跳的馬匹,低聲道:“曹軍的數量太多,兼且善戰,我們敵不過的。那個張遼張文遠……真是名不虛傳,我在他手中,只怕走不過十個回合。不怕你笑話,老賀,我剛才很害怕,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賀松沒有答話,他是追隨雷脩久經沙場的武將,深知這位小將軍素日裏是多麽剛勇自矜,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是緣於情緒極度緊張而又驟然放松後的失控。這時候,怎麽答話都不合適;甚至聽著,也不合適。

而雷脩並沒有指望賀松回答,他悶聲牽馬前行,過了半晌又道:“要不是續之來援,我們全都死定了。”

他們在昏暗的谷底走了大半個時辰,天色變得全黑。兩側的山崖漸漸向中間合攏,將星月之光都阻攔在外頭。而寒涼的山風順著山谷的走向吹拂,掠過起伏的巖石,仿佛發出竦然嗚咽,讓谷底的溫度越來越冷。有幾名騎兵從腰間的布袋中取出燧石等物,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停下來取火,又有人撿拾了許多枯枝敗葉之屬過來。然而谷底的濕氣太重了,怎麽也點不著。

在這濃重的黑暗環境中,他們忽然發現巖壁上有巨大的光影閃動,對側的山崖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細碎的石塊順著斜坡嘩啦啦地滾落。

前方的騎士厲聲喝問:“什麽人?”

“是我!是雷遠!”山崖高處傳來喜悅的呼喚,伴隨著有數人連聲道:“小郎君,小心!小心腳下!”

雷脩擡頭去看,只見黑沉沉的崖頂上,好幾人舉著火把照明。火光下方,一人手足並用,不斷拉扯著沿途樹木枝條借力,順著崖邊一處生有草木的陡坡踉蹌而下,有時經過難以攀援之處時,那人索性就背靠著巖層滑下來,帶起更多的碎石嘩嘩翻滾。早有騎士舉著火把迎上前去,看那人面容,不是雷遠是誰?

雷脩瞬間就把所有的情緒都拋在了腦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奔跑著迎上前去:“續之!續之!”

雷遠也看見了兄長奔來。他清晰地看見雷脩滿臉胡須,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瘦得脫了形;他看見雷脩的鎧甲到處破碎,已經辨不清原來的樣子;他看見隨在雷脩身後的將士們,他們用武器支撐著幾乎油盡燈枯的軀體,幾乎個個都已經是血人!

兄弟倆分開才幾天時間!這幾天裏,兄長究竟承擔了什麽?他到底經歷了何等慘烈的戰鬥啊!雷遠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熱流在胸中湧動,這熱流讓他的視線突然模糊,雙手也顫抖起來。他對自己說:這是我的兄長!這是待我最親的家人!他猛地撲上前去,將兄長緊緊地抱住了。

“哈哈哈哈……續之,松手松手,太不像樣了!哈哈哈!”雷脩大聲笑著,粗魯地將雷遠推開:“小子,你剛才不是很威風嗎,現在何以如此?”

雷遠微笑道:“得見兄長無恙,一時難以自已。”

“無恙個屁!”雷脩罵了句:“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所有人都要大恙特恙、於乎哀哉啦!”

“不會的,不會的。”雷遠連連搖頭,眼角隱約有些濕潤。

此前雷遠雖然擔心戰局,卻深信以兄長的驍勇善戰,縱使不敵也可全身而退,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他也不曾想到,竟有張遼這樣的曹營大將親自追擊到深山之中!強烈的余悸襲擊了他,讓他喘不過氣,讓他愈加清楚地認識到這場戰爭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