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6章 深山

深秋天氣的丘壑間,勁風呼嘯,漫山遍野的樹木嘩嘩作響,發出潮水湧動般的聲音。天空中濃雲低垂,遮擋了陽光,使得山谷中的環境愈發陰沉黯淡。幽深的峭壁在此處陡然彎折,於是長長的隊伍被切割成了幾段,留在雷遠視線中的,只有靠近自己的數十人,前面、後面都看不見人影。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人呼喊著“當心!當心啊!”隨即某處有馱運物資的馬匹失蹄,沿著斜坡翻滾著,一直落到側面深深谷地中去了;馬匹的軀體與巖石反復碰撞,發出陣陣回聲,淒慘的嘶鳴隨著谷底的寒氣飄拂上來,令人心驚膽戰。

“小郎君!”前方的巖壁凸起處,劉靈手扶著濕漉漉的巖壁,向雷遠招呼道。

為了避免堵塞道路,他從彎道的狹縫間擠過來,半邊身子都被巖崖間的淙淙淌水淋濕了。

雷遠嘩啦啦地踩過遍布碎石的小路,扶了他一把:“怎麽樣?”

“前隊已經到了可供休息的山坳,正在搭建營帳,你這一隊人如果快些,也能及時趕到。”劉靈匆忙說了幾句,又要繼續往山道的後方去。

這時候,已是淮南群豪們大舉撤入南方山區的第三天。組織大規模的民眾翻山越嶺,沿途事務之多、之雜、之亂完全超乎想象;雷緒的親衛們顯然尤其辛苦,進山才幾天的時間,這名相貌威武的漢子已經瘦了一圈,顴骨明顯地高聳出來。

他剛邁步,雷遠探身過去,一把抓住劉靈的胳膊。

“我是說,宗主身體如何?”他壓低嗓音問道。

劉靈連忙道:“放心,這幾日都好。”

雷遠松開手,劉靈匆匆往後奔去。這幾日裏,一應大小事務悉決於辛彬;而謝沐、劉靈等人不僅加強戒備,還要往來督促各隊行進,確也耽擱不得。

雷遠看著劉靈和扈從們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面的巖壁,默然許久。雖然他與雷緒之間殊少親情可言,但依舊能夠體會到出自血緣深處的憂慮和關切。只是,不知道雷緒身邊那些醫師們究竟有多少能耐,以雷遠本人的判斷,恐怕病情很難控制得住。

郭竟跟上幾步:“小郎君,宗主那邊,可有什麽吩咐?”

“催我們動作快些。”雷遠淡淡地道。

他終究沒有多少時間用來擔心雷緒的健康。帶領著上千人的隊伍長途跋涉是非常困難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過去的幾天裏,雷遠帶著這樣一支七拼八湊、男女老幼齊全的隊伍,每日在深山中跋涉。起初,地形還略平緩些,道路也勉強經過整修。到了後來,地形漸漸崎嶇,道路蜿蜒曲折,還時不時需要分散到各處小道,避開大路擁堵。在小道上,他們每走一段,就要停下來查看四周地形,以免迷失方向;沿途還必須遠布崗哨,驅散山中的猛獸兇禽。有時候,所選擇的道路年久失修難以通行,又有的時候,他們必須調動人手,在密林中生生開辟出道路來。

縱使如此努力,也難以避免事先想不到的麻煩。昨日的午時到晚間,他們與雷緒所在的本隊斷了聯系,別說雷遠等人,一度就連精選出的向導都不知道自家到了什麽地方。待到深夜,當他們終於到達預定的開闊平地,與本隊匯合時,所有人又饑又渴又累,幾乎瀕臨崩潰。

更不要提長途的翻山越嶺本身,就是最艱苦的磨難。僅僅兩天的時間裏,就有十余名老人油盡燈枯,硬生生累死了;還有些老人主動脫離了隊伍,情願在深山老林中自生自滅……那便等於是活不成了。這是雷遠不願見到的,這樣的場景每次出現,都是對他的折磨,使他感到深深的內疚。但他的內疚並沒有實際的作用,只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小郎君的心軟而已。

反倒是隊伍中的人們對此很是坦然,有人甚至提出過:不妨拋棄老弱婦孺之流,輕裝前進。這個提議立刻遭到了雷遠的怒斥,他隨即給所有配備馬匹的人下達命令,一律將馬匹讓給支撐不了的老弱乘坐。而這個命令又遭到了某些人的抵制,要不是以郭竟、王延為首的親衛們十分得力,差點鬧出新的亂子來。

好在到了此刻,整支隊伍已經慢慢地梳理有序,無論是心甘情願還是迫於無奈,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服膺於雷遠的指揮了。

雷遠吩咐向導與樊氏兄弟二人加速前進,自己領著幾名親衛,站到路邊的一塊巨石上,等待著後繼人員的到來。

巨巖大約兩丈多高,位於山道的外側,下臨深谷,平整的頂部能站十幾個人。當雷遠攀上頂端時,可以看見深谷對面彎彎曲曲的幹涸河道,和宛如起伏波濤的連綿山地,某一支與雷遠所部平行的隊伍,就在這河道與山地間蜿蜒前行。兩支隊伍齊頭並進已經幾個時辰了,因為沒有旗號,不知道他們是由誰帶領的。粗看過去,那支隊伍大概有一千人,攜帶的輜重物資比雷遠所部更多些。這些人和車馬散在不見盡頭的山地丘陵之間,只顯得渺小,令人油然而生蕭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