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 部曲

灊山大營是位於群山中一系列城寨的統稱。雷氏宗族所占據的,是位於核心處的若幹險固城寨,稱為軍事堡壘亦無不可。這些堡壘南依大山,北面有隘口阻隔。隘口左右數裏,各設有一座寨子,呈犄角之勢。兩座寨子都可以屯駐數百人,現在提供給由各地返回的部曲、賓客之流集中屯駐。

雷遠領二十余騎奔出隘口,不過片刻就到了東面的寨子。寨子的大門沒有關閉,進進出出的人各色打扮都有,也不好判斷是什麽來路、辦什麽事情,只覺得個個都行色匆匆。門邊上有幾個管事模樣的,帶著人維持秩序,登記進出。周虎上前說了幾句,幾名管事即便揮手放行。

雷遠等人馳馬而入,依著周虎的指示,找到了一處營地。

這營地甚是簡陋,四周用粗大的原木制成圍欄,裏面是一排排的低矮長屋。長屋有些年頭了,墻皮大塊大塊的破碎剝落,門窗也陳舊漏風,墻根生滿雜草,有些潮濕的角落居然還長著色彩斑斕的蘑菇。然則天下的軍營通常都是如此,沒什麽好介意的。

周虎又抽出片版牘,向雷遠介紹道:“預定劃歸給小郎君統帶的部曲便駐在這裏。容我看一看……這些部曲分成兩個隊,合計九十三人。兩個隊的隊率都是臨時任命的,分別是鄧驤和何忠。我再找找這兩人的情況……嗯,鄧驤暴躁好鬥,何忠輕佻無禮。兩人的下屬,計有四個什長,二十二個伍長……因為他們本來都分散在各處田莊,所以只有四個什,倒有二十二個伍,小郎君之後可以自行整編。”

說到這裏,周虎又翻出另一片版牘:“另外,他們負責看守的物資就在寨子的大倉裏,其中糧食計有粟三百斛,豆麥三百斛,桑葚雜屬若幹,武器計有……嗯,小郎君要不要去看看?”

雷遠笑了笑:“物資什麽的,不急,我們先看人。”

他探頭望了望營地裏的長屋,問道:“你說的九十三人,都在哪裏?”

這一行騎隊聲勢不小,又在營門立馬半晌,居然沒有人出來迎接。一排排長屋裏黑洞洞的,好像沒有人在內;恰有秋風吹過,將幾片木門吹得吱吱嘎嘎來回扇動,撞到了墻,發出咣咣大響,也沒有人理會。

從騎們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虎臉上一紅,急忙道:“這些人的營地是我親自行文安排的,不會有錯……”

營地的後方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打斷了他的話。

雷遠雙腿一夾馬腹:“走,去看看。”

繞過幾座長屋,便到了營地後方,那裏本有的圍欄朽爛垮塌了,只留下一排兩尺來高的木樁子,營裏的人可以輕易出外。垮塌的圍欄外,正好是一處山坳,山坳中央,有一個大約兩丈見方、尺許高的土壘。土壘上,兩條漢子脫得精赤,正在空手搏鬥;土壘之側,近百人正在興高采烈地觀戰。

粗粗一眼看去,只見到這批人個個都松松垮垮、七歪八倒。有人脫了半邊衣服,裸著半邊膀子;有人癱坐在地,仿佛沒了骨頭;有幾人勾肩搭背,高談闊論;有幾人捶胸頓足,涕淚交流。再看了一遍,這群人竟然沒一個攜帶武器的,真不知他們來到大營是要作甚。

這些人明顯分成兩批,各自圍著首領模樣的人在土壘東西兩面聚攏。兩名首領坦胸踞坐,想必便是周虎所說的鄧驤、何忠兩名隊率,兩人身前都堆著些銅錢,分明乃是賭資。此刻,台上個子較大的漢子占了上風,已將對手壓在身下,揮拳亂打;於是西邊那批人得意洋洋地振臂高呼,更有人向對面做出種種汙穢姿態,其狀不堪入目。適才巨大的歡呼鼓噪之聲,便是這批人發出的。

大敵將至的情形,所有人都已知道。彼輩居然還有賭鬥取樂的心思,實在是顛三倒四到了極處。更不消說軍中私鬥,乃是死罪;軍中賭博,也是死罪。顯然這些部曲素日裏缺乏約束,肆意妄為慣了,此刻的形狀簡直與土匪流寇無異。

郭竟立馬於雷遠之側,這時候冷笑一聲,露出嫌惡的表情。

周虎幹笑一聲:“小郎君,咱們這次召集的人手極多,難免……咳咳,難免泥沙俱下。”

“我早知自家的部曲大多如此。”雷遠不禁嘆了口氣:“此輩自受招募以後,就被分散在各處田莊裏,平時既無訓練,也無教勒,只做些看家護院的雜務,偶爾裝出兇惡樣子與鄰裏爭水爭地。他們的身份又與田莊裏的奴客不同,因此自高自大,全無約束,時日既久,便淪落成這副狎穢樣子了。”

說到這裏,雷遠又嘆了口氣。

一直以來,雷遠的待人接物的習慣都與他人有所不同。或許是因為他在內心深處缺乏對森嚴階級的認識,因而無論是對地位高的人、抑或是地位低的人,他都溫和可親,從無淩人盛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雷遠也很不願意與人結怨,因此從不使用激烈手段解決問題。宗族中人由此認為雷遠性格文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眼下這時候,套用一句後世常用的話語,所謂“時間緊、任務重”是也。想要和和氣氣地辦事,只怕緩不濟急,所以少不得要用些強硬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