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1章 召見

當晚戌時前後,雷遠才醒過來。

室內一燈如豆,月光透過屋檐旁的樹木和窗欞,在山墻上投下斑駁的黑影。

他感覺到自己的傷處都已上了藥,重新包紮過,身上也換了潔凈衣物。只是睡著的時候出了一身汗,頭發粘在額頭,和汗漬混在一處,背後也濕漉漉的令人不適。他挺身站起,發現強烈的虛弱感似乎已經消失了,便推門出外,到前院去取水來洗臉擦身。

前院裏很是熱鬧。院落一側有火塘、有灶,從騎們便聚在那裏吃喝著,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剛過去不久的驚險事跡,其中嗓門最大的是樊宏樊豐兄弟二人。王延和王北被雷遠提前遣回報信,未能參與這一壯舉,不由捶胸頓足。彼此吹噓了一陣子,突然有人提起孫慈,於是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軍情緊急,有些事情實在是沒法照顧到,所以孫慈的屍體被草草掩埋在某個山坡;想到眼下曹軍將至,大家都明白,今後只怕是沒有機會去拜祭了。

這一安靜,雷遠的腳步聲就顯得清晰。眾人連忙起身行禮,雷遠揮手示意他們自便,自己端著盆子到井邊打水。

距離水井不遠處,李貞用柴禾搭了個架子,正手持刀子,給一條倒掛在架子上的死狗剝皮。這條狗是他在回程路上射中的獵物,他從兩條後腿的位置開始,把棕色的皮毛往下擼,露出白色的脂肪、筋腱和紅色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軀幹上有血水淌下來,很快滲入到地裏去了。李貞悶著頭處理獵物,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雷遠站在身旁。

雷遠並不介意。李孚說的不錯,他的孫兒真的是個好獵手。這少年人過去幾天經歷了太多了,做些自己習慣的事,再準備點自己喜歡的吃食,或許是他自我安撫的方式。雖然他處理獵物的地方距離井水太近了點;雷遠有點擔心血汙了井水。轉頭想想,眾人撤離大營就在指日,還計較這個作甚。另外……

“含章,這條狗如此肥碩,只怕是吃多了腐肉。”雷遠終於忍不住提醒。

李貞愣了愣,才明白雷遠所說的腐肉指的是什麽。他瞬間想到了曠野中無數人去屋空的村落,那裏經常可以聞到腐屍的臭氣,是野狗樂於出沒的場所,李貞本人都經常看到許多野狗撕咬著,彼此爭搶從屍體中拖出來的、血腥腐爛的內臟。只是這個半樁孩子有點懵懂,以前從沒往這個方向去想。

李貞的興沖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嫌惡地把刀子扔了,走到院落的一角坐下生悶氣。

雷遠笑了笑,自顧自地小心避過傷處,把井水潑灑在臉上和身上,冰涼的水讓雷遠覺得精神一振,他覺得自己有些餓了,於是披上衣服,先往灶台上的大鍋裏勺了碗熱水喝,然後問道:“有什麽吃的?”

“有!有!”從騎們連聲答應。他們紛紛起身,在火塘邊讓出一塊空地;有人把一個半埋在火塘邊的釜子提起,掀開蓋子,裏面立刻傳來肉食的香氣。

一名叫傅恩的從騎原本正在火塘後面烹飪,這時候跑了出來,殷勤地替他支起一座小小的木制胡床。待到雷遠坐定,宋景又顛顛地從廂房裏搬出個案幾,放在雷遠面前。

這樣子的侍奉,怎麽看怎麽別扭。雷遠知道親衛們想以此表達他們的欽敬,但這幫粗人突然小心小意地伺候,讓人感覺著實古怪。雷遠擡起腳,作勢去踢宋景:“你們休要如此作態!”

宋景咧著嘴笑起來,他有點誇張地側身躲避,結果差點撞上端著釜子的王延。

“讓開讓開,小心點!”王延喝罵著,把釜子放在案幾中央。

“適才聽他們吹噓,才知道小郎君竟然如此……如此……”王延有些激動,以至於一時詞窮,索性只道:“一路辛苦了,吃些好的罷!”

李貞忽然竄了過來,看看釜子,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王延笑著把這半樁孩子推開。

釜子裏滿滿盛著豆粥,放了幾塊剛烤熱的肉脯,表面撒了鹹豉調味。廬江雷氏是地方土豪,不是鐘鳴鼎食的高門,族中子弟自奉並不奢侈,這幾年來更是頗有些窘迫;對雷遠來說,肉脯和鹹豉都是很少見到的好東西,也不知這幫扈從是從哪裏搞來的。

正當雷遠食指大動,院門突然被敲響了。

王延去應門,很快又返回院裏,對雷遠說:“將軍派人來召小郎君,請小郎君現在就去一趟。”

“來人可說明有什麽事嗎?”雷遠看著釜子裏的食物,頭都不擡。

王延垂首道:“不曾說起。”

雷遠不悅地道:“既不曾說,那就沒有急事。且容我吃些東西再走。”

王延連忙道:“小郎君,眼下是敵軍壓境的時候,將軍既然有召,必有要事。咱們總還是要以大局為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