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6章 奔命

雷遠等人向曹軍本隊射出一輪箭矢之後,原本穩健行軍的曹軍,就如同被火焰灼燒的蜂窩般猛然暴起。當雷遠策馬狂奔之時,便能聽到身周幾條道路上的曹軍隊列人聲躁亂,鑼鼓陣陣大響;更隱約可見旗幟往來揮舞,諸多當值的軍吏彼此呼喝著,組成了無數精幹小隊四出搜捕。

與此同時,眾人的身後響起密集的弓弦回彈之響,箭矢如飛蝗般射過來,有幾名騎士悶哼出聲。那是曹軍的弓箭手終於將他們納入了射程範圍。

這種時候,可就只有賭運氣了。

“跟我來!跟我來!跟我來!”雷遠感覺到自己的嗓子已經嘶啞了,他向部屬們用力揮手,勒馬疾行。

與數萬曹軍的可怖實力相比,這二十余騎的分量並無異於蚊蠅,只消輕輕一觸,就必然灰飛煙滅。向強大曹軍當面挑釁的豪氣尚未褪盡,劇烈的恐懼感就攫住了每個人的心臟,還用力地扭擰撕扯起來,讓他們的血液凝固,呼吸也幾乎要停止。好在雷遠依舊保持著冷靜,在這時候,他真正成為了所有人唯一依賴的對象,成為所有人下意識聽從的那個人。

二十余騎縱馬狂奔,疾馳向南。

之所以雷遠選擇這條危險至極的路線,而不往東,一者,因為曹軍本身就是向東行軍,並以精銳騎兵在前,雷遠等人如果向東撤退,正撞上大隊騎兵鋪天蓋地的搜捕;二者,在這片區域裏,較平緩的地形大體是東西向延伸;在南方極近距離內,就有一座範圍廣大的沼澤,可以作為甩開追兵的憑藉……而越過沼澤,就是雷遠等人非常熟悉的山區了。但即使如此,逃離的過程也必然會充滿危險與艱難。

雷遠沿著事前規劃的路線瘋狂策馬。大約奔走了一裏左右,迎面撞上了一隊剛從行軍狀態脫離的步卒。

步卒的數量並不多,大概一百來人,他們沿著橫向的道路松散地或坐或站著,有些人正在卸下行囊,有些人正在給弓上弦,有些人把長槍橫放在膝蓋前,正在檢查槍頭是否牢固。看見騎隊狂奔而來,帶領步卒的軍官大聲吼叫著,將士兵們聚攏起來,大約是想列出一個抗沖擊的陣型,可是來不及了。雷遠等人如風馳電掣般殺到,瞬間便直直撞入陣中。

雷遠仗著身披皮甲,迎著步卒們直沖,將要接觸時,他竭力將手臂前伸。隨即掌中微微一震,緊握的繯首刀當胸搠透一人。趁著這人倒下的機會,他的馬匹已經楔入到陣中。他繼續策馬,同時奮力拔出長刀向左右揮舞,這時候只看到有大蓬鮮血濺起、聽到慘呼聲;根本顧不上判斷戰果。

曹軍士卒聚攏的很迅速,鋒刃攢刺之下,雷遠突然間覺得左腿一疼,或許是被刀劍割傷了,他也來不及低頭看,叱喝廝殺著向前。然而他畢竟不是什麽雄武超群的好手,敵人的數量也太多了,他感覺自己的戰馬就像是怒濤中頂風的海船,行進得越來越顛簸,越來越緩慢。

好在這時候郭竟等從騎從左右兩側跟上來,五六匹戰馬排成一列猛沖,一下子就在敵人的陣列上撞出了豁口。所有人就沿著這個豁口突出去,繼續向南。

二十余騎之中無人戰死,但有大概五六人受了輕傷。

之後的一段路程有驚無險,或許是運氣確實不錯,他們始終沒有遇敵。在不斷狂奔的過程中,他們所經過的地勢越來越低,土地也越來越潮濕,很快就泥水飛濺。道路邊的灌木漸漸被無邊無際的蘆葦取代。他們馬不停蹄,繼續向前,直到枯黃的蘆葦突然間遮蔽了他們的身形,將後方曹軍騎兵喝罵的聲音也稍稍隔斷了。

這種突然安靜下來的氣氛,仿佛帶來了虛幻的安全感,雷遠看到幾名騎士露出松了口氣的神氣,於是壓低了嗓音斥責道:“不要停!!”

雷遠繼續向前。他知道沼澤深處水深泥濘,但蘆葦稀疏處足可堪穿行。於是眾人繼續深入,沿途所經之處,秋冬時也不會幹涸的水窪越來越密集,最後連接成大片;這時所有人都下了馬,牽馬而行,臟汙的水面漫過腳面,漫過膝蓋,有時候甚至到腰間;隨著人馬的行動,有大量汙泥被翻起,使得水面渾成泥漿也似。每個人都渾身泥濘,但都全然不顧,低一腳高一腳地拼命向前。雷遠覺得自己的左腿受傷的部位越來越疼,像是有人用鋸齒在傷口上往來拉扯;他垂下眼睛看看渾濁的水面,似乎並沒有縷縷血跡浮上來,於是加快了腳步。

沒有時間可供休息,必須盡快離開。這片沼澤的規模很大,但是對於曹軍來說,或許算不得什麽真正的阻礙。

從枯黃發脆的葦杆間隙眺望,可以看到很遠處有幾面高達數丈的、青紅色交雜的軍旗被猛烈揮動著,來自更多方向上催促行動的鼓聲如雷鳴響。隨後,鐵甲甲葉碰撞的鏗鏘聲、沉重的腳步聲匯入鼓聲。再然後,無數葦杆被推倒的噼啪聲、大隊人馬踏入蘆葦蕩時濺起的水聲、曹軍將士們彼此呼喊的聲音也混入其中,匯成了令人驚駭的聲浪,從四面八方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