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3章 大軍(第2/3頁)

那些村寨裏還留有多少人?五百?一千?在路途中幾乎必然被曹軍趕上的又有多少人?兩千或更多?

這些人,都是兩天前還活生生地在雷遠面前出現的人,是雷遠等人竭力奔忙數日,想要挽救的人!可現在看來,這些手無寸鐵的黔黎草民,都已經死在曹軍的刀下了。

這種大規模的屠殺不是某一些士卒因情緒失控而發生的暴行,不是在戰場上為了最大限度殺傷敵人而發生的暴行。這必然是自上至下的命令,有組織且高效率的行動。這行動是向一切敢於對抗曹軍,甚至曾經對抗曹軍的人發出的恐怖威嚇!

一股怒氣夾雜著寒意,直沖雷遠的天靈蓋。雷遠不是沒有聽人說起過曹軍的殘暴。他聽說過曹軍所過之處水面漂滿屍體,把整整一條泗水都堵塞的情形;他聽說過徐州腹地一座座城池遍地屍骸,只有吃人肉的野狗盡情狂歡的情形;但那些畢竟都只是傳聞,是發生在遙遠地方的故事,只有當他親眼目睹這些首級的時候,他才真正從內心深處爆發出了激烈的情緒。

他突然醒悟到,什麽雄才大略的政治家、用兵如神的軍事家、激情豪邁的詩人,那是數千載後生活在和平安逸環境的人們給出的評價。然而,肆意屠殺無辜百姓的惡行,怎麽能夠被洗刷?那些無辜者的屍骨,又怎麽能夠被無視呢?

是怎樣暴虐的惡魔,才能夠塑造出如此毫無人性的軍隊?又是怎樣毫無人性的畜生,才能高居於殘暴政權的頂端,心安理得地享受富貴榮華?或許天下無數的百姓都曾在心中質問,甚至也有人用他們的生命為代價,發出了質問……然而,無數質問都在愈演愈烈的殘暴之下化為齏粉了,最終能夠留在史書上的,只有幾個冰冷的、不痛不癢的詞匯而已。

凝視著騎兵們漸漸遠去,雷遠長身立起,慢慢地道:“這些騎兵應該是曹操的親衛騎兵,虎豹騎。據說,此輩皆天下驍銳,臨戰常為先鋒,如有折損,則從數十萬軍中選拔善戰的百人將來補充。”

“曹公的親衛騎兵?難道……”樊宏想了想,猛然大吃一驚。

雷遠已經自顧往小谷中去了。

當他沿著來時的巖層缺口一躍而下,郭竟已經在安排給戰馬喂料。眾人都清楚,馬上又將會有長途奔馳,於是有人幹脆將自己的幹糧掰碎了喂給馬匹。這種時候,馬匹的狀態直接就能決定人的生死,所以保證馬匹的精神健旺,比什麽都重要。

“小郎君,情況如何?”樊豐問道。

“過去的幾撥騎兵不是尋常斥候,而是虎豹騎。敵軍規模超乎想象,恐怕曹公已然親自領軍來此。”雷遠看到部下們流露出吃驚的神情,但並沒有因此失去鎮定,於是繼續道:“大家稍許整理下,我們立即就走。”

頃刻之間,一行人已經結束停當。

雷遠率先出來,隨後二十余人牽馬魚貫離開小谷。林木掩映下,雷遠和他們一個個招呼鼓勵幾句,有時拍拍他們的肩膀。他擁有足夠的交際往來經驗,對待部下們的分寸掌握得非常好,保持著既親切又受尊重的狀態。

眾人的狀態還不錯,雖然有些疲憊,但精神都還旺盛;馬匹這幾天被用得有點狠,普遍都掉膘了,好在底子很好,而且深秋時正是馬匹最健壯的時候,再跑幾程問題不大。

他擡頭眺望遠方。東面,灰暗的天穹盡處慢慢透出了亮光,那是朝陽已經噴薄欲出;而在西面……雖然還看不清任何景象,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在震動。

這種震動與此前騎兵經過時完全不一樣,要猛烈得多,毫無停歇地一波一波,逐漸加強。林木中的敗葉一片片落下,而那群膽大的烏鴉聒噪著飛起,一會兒就不知往哪裏去了。仿佛有種讓空氣都凝滯的東西,從西面鋪天蓋地的湧來,雷遠看見郭竟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卻聽不清楚。他回過頭,看見部下們難以壓抑的慌亂神情,看到這慌亂的氣氛就像波浪一樣,瞬間席卷了所有人。

他再度向西眺望。

在某處山粱與天幕交連之處,仿佛黑色浪潮般的無數身影從小而大,從模糊而清晰。

那是數以萬計的騎兵綿延不絕、洶湧而來,他們湧動著,翻卷著,漫過莽原、漫過起伏的河谷和丘陵,漫過無數或寬或窄、曲折蜿蜒的道路。他們所持的黑色、紅色和黃色的軍旗在漫卷的塵沙中隨風飄揚著,仿佛雲海激蕩。他們的鎧甲和頭盔,隨著無數戰馬的奔騰而起起落落,發出森寒而冷酷的光芒,就像是身軀龐大到不可思量的龍蛇正在翕張鱗甲。伴隨著他們前進的,是鐵蹄踏地的聲音、馬匹嘶鳴的聲音、甲胄撞擊的聲音、傳令兵往來呼號的聲音,種種聲音混雜成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上古異獸發出怒吼,威勢足以震動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