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天地(第2/3頁)

也許他是個很怯弱的人。

他提出了建議,卻背負不起太多的東西。

所以青馬木部武士來找他時,他躲開了。

阿瑪沁匯報佯攻開始時,仇薄燈調轉紅鳶,想要自高空遠遠地,俯瞰一眼,但在他想要推動拉杆時,思維和動作忽然失去了控制。

不。

另一個人,在遙遠的地面,茫茫雪山中,對他說:不。

不準看。

經過陣法削弱的氣流拂過仇薄燈的面龐。

日光傾斜,雪原的天空不均勻地塗抹上深紅、深紫、橘紅……西邊的雲海滲出斜陽,仿佛正在燃燒的火海。霞光落在仇薄燈的瞳孔裏,他的瞳色很黑,不笑時,有種近乎神性的靜默。

與你無關。

圖勒巫師的聲音平靜,不容置疑。

他奪走了仇薄燈想要俯瞰的念頭,連帶其他的。

纖秀的手指停在推杆上,最終沒有壓下去,而是略微松開了。

紅鳶懸浮在離地萬丈的高空,懸浮在翻湧的雲海之上,仇薄燈向後靠著椅背,側過頭,看舷窗外的雲海,翻湧的雲海,燃燒的雲海,血火的雲海……阿洛,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為什麽討厭飛舟,討厭木鳶變成這個樣子?

雪原東側,雄偉連綿的茫茫雪山,流雪紗幔一樣拂過山崗。

圖勒巫師正率領獸群,迂回完成包圍圈的弧線,為了不被世家的巡遊鳶發現,他們要麽行於森林之間,要麽穿過近乎地殼裂縫的谷地溶洞。圖勒巫師肩膀上停著獵鷹,手中提著彎弓,神色冷俊。

他輕輕應了一聲。

……這個世上,還有幾個人,能隨時隨地給你以回應?哪怕一個身處萬丈高空,一個穿行地底溶洞。

仇薄燈將頭靠在冰琉璃的舷窗上,舷窗外的雲是雪誕生的地方,讓他有一種無聲的安全感,仿佛某個人的氣息就在身邊一樣。

我討厭這種形式的屠殺……除了屠殺,我找不到其他形容,不需要面對面,也不需要親眼目睹,只需要一點燃的利箭,一些威力可怕的蘊靈珠,然後掃過,投下,轟隆幾聲,就像放煙火一樣。什麽都不剩下了。

少年的聲音隔著一萬丈的高空傳來,很輕,帶著很少袒露,甚至是一直回避的思緒。

圖勒巫師沒說話。

但仇薄燈知道他在聽。

……刀對刀,劍對劍的決鬥,血從你的手上流過,你至少還會知道自己終結了什麽。什麽因為你永遠地離開了,

就像雪原的部族宰殺牲畜,只能由家裏的老人動手。老人會跪下來,撫摸牛羊的臉頰,喃喃說一些感激和懺悔的話,最後才以鋒利的匕首,最快速地終結它們的生命,做到無疼痛的宰殺。也許這只是一種撫慰自我的做法,可至少是一種敬畏。

這種敬畏讓牧民們不去宰殺懷孕的牲口,不去超出所需地獵殺動物。

可飛舟和木鳶呢?

沒有。

一架木鳶,一架飛舟,毀掉一個村子,一座城,太簡單,也太容易了。只要從天空向下傾注火雨與雷霆。一個村莊在熊熊燃燒,而駕駛木鳶的人,或許早已經飛遠了,甚至不用看見自己帶來的火焰。

生命消逝得太過輕而易舉,以至於喪失了原本該有的敬畏之心。血肉就只是一團爛泥,隨時隨地,都可以被踏進土底。

“結束了。”阿瑪沁匯報。

“嗯。”仇薄燈應了一聲。

紅鳶駕駛艙中很靜,阿瑪沁是平靜,雁鶴衣是沉默,許則勒是安靜。

光滑的琉璃印出仇薄燈的側臉。

血一樣,火一樣的霞光慢慢卷落,少年白玉般的面容浸在深深淺淺的紅光裏,他低垂著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

看窗。圖勒巫師說。

仇薄燈下意識聽了他的話。

冰琉璃制造的窗舷外,出現一片潔白的,美麗的雪花。那是一片巴掌大的八邊形雪花,放射的晶枝無比精美,以中軸線為基準。它懸浮在仇薄燈面前,緩緩旋轉,枝尖折射出瑰麗的閃光。

圖勒巫師穿過幽暗的洞窟。

……生命都將終結,也都將向上升起。雪原的部族在死之後,靈魂會隨風重歸雲海,凝成幹幹凈凈的雪。等來年再一次降落大地。

生生死死,輪回天命,無需愧疚。

仇薄燈呵出一團小小的白氣,降下琉璃窗,雪花輕輕旋轉,飛了進來。

像一片掛於窗前的祈福風鈴。

好啦,我不難過了。他說。

浩浩蕩蕩的飛舟,掠過平原,降向巨大的雪原龍谷。

“飛舟要進龍谷了。”阿瑪沁再次出聲匯報。

“放他們過去。”仇薄燈低聲說。

“少爺?”雁鶴衣略微有些不安地問,她不知道仇薄燈和圖勒巫師要做什麽,但她從來沒見過這個狀態的小少爺。

帶著似神非人的冷漠和前所未有的攻擊性。

“他們一直不懂一件事,既然是‘乘天地之正’,借‘六氣之力’,就始終身處天地,仙與人沒什麽不同,都在四合之內,六宇之中,”仇薄燈瞳孔印出那一片旋轉的雪,“借夫於天,自誇於己。踏行於地,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