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約定(第2/2頁)

——小少爺忘了,自己才是圖勒巫師的所有物,此刻指責起圖勒巫師來,反倒像圖勒巫師是他的所有物一樣。

他的阿洛,怎麽可以活得這麽差?

他惱怒惱得毫不講理,被“發火”的圖勒巫師,卻一邊無條件應下這不講道理的罪名,一邊低頭給他繼續剝果子。

仇薄燈懷疑他壓根就沒意識到自己過去活得多不像樣,就像他至今仍然不覺得自己受傷後,那種近乎自虐的愈合方式有什麽殘酷的地方一樣……小少爺越想越氣,擡手就想拍掉某人遞過來的果子——

疼!疼死他自己算了!

這個混蛋。

“阿爾蘭?”圖勒巫師輕聲喊。

少年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輕微顫抖。他低著頭,淚水溢出眼眶,一滴一滴,晶瑩如雨,無聲滑過冰瓷般的臉龐。

圖勒巫師輕輕擡起阿爾蘭的臉,讓火光清楚照出淚水湧出眼眶的模樣……他看過阿爾蘭的過往,他的阿爾蘭哪怕是自紅鳶上墜落,日復一日,夜復一夜,蜷縮在閣樓的光塵裏,一困十載,也沒有掉過眼淚。

阿爾蘭的所有淚水,都與他有關。

——從一開始,降落無助與惶恐的淚水,到後來,羞恥、痛楚而又歡愉的淚水,全都與他有關。

陰冷的密洞、散落一地的骸骨,比以往更強地喚醒沉封在記憶裏的天性——那種比起人,更接近獸的本性。圖勒巫師半跪著,將裹著他的鬥篷的阿爾蘭抱進懷裏。就像某種穴居的大型野獸,把它喜愛的東西團在懷裏看守、品嘗。

他確實在品嘗。

品嘗阿爾蘭為自己而流的淚水,仿佛那是嘉獎他的甘蜜,一滴也不放過。

他的阿爾蘭將淚滴進他的心臟。

又熱,又軟。

令一塊冷寂的石頭開裂,露出底下的血和肉。

圖勒的勇士們不該在氈毯外弄哭阿爾蘭。

可或許因為圖勒巫師是自黑暗洞穴中生長起來的怪物,沾染了妖魔的卑鄙貪婪——他感到喜悅,一種不知名的喜悅。

熟悉到記得每一道浮雕起伏的扳指抵在下頜,仇薄燈被圖勒巫師側轉過臉龐,品嘗另外半邊臉上的淚水。

“不準老是那麽受傷,”仇薄燈抱住他的脖子,悶悶地,“受傷了不能就任它去……”

“好。”

圖勒巫師吻他又薄又紅的眼尾,把它們吻得更紅更艷。

“你要是敷衍我,”仇薄燈抓住他的頭發,讓他看著自己,“那以後,你受什麽傷,我就把自己搞成跟你一樣。”

圖勒巫師低頭,對上仇薄燈的眼睛。

——那雙漂亮的黑瞳裏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你哪根骨頭斷了,我就敲斷自己的哪根骨頭。你流了多少血,我就跟你流一樣多的血。”仇薄燈的聲音很輕,他把自己的臉頰貼在戀人的臉頰上,濃密的睫毛低低垂下,“你要是不在乎自己,那就不要在乎我了。”

“真的。”

火光在暈在少年的睫毛,仿佛是兩只輕輕棲息的蝴蝶。一觸即碎。

圖勒巫師固定他的手指,無意識加重力道。

“阿洛,”仇薄燈吸了吸鼻子,慢慢說,“如果你不懂什麽是疼,什麽是痛沒關系,那我替你疼好了。”

他們兩個,一個瘋子,一個病人,都學不會該怎麽去愛自己。那就這樣吧,互相成為對方的感知,互相成為對方的脆弱與不堪,互相替對方愛自己。只要他們湊在一起,就誰都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短暫的沉默,圖勒巫師抱起他。

“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聽到圖勒巫師的回答,仇薄燈終於露出一個笑容。

圖勒巫師俯身,把他放到祭壇上。視野中,一尊尊遠古的原始神像自高處俯瞰,燃燒的火在蒼白的鹿首眼窟中緩緩跳躍……神秘而威嚴,莊重而古老,冥冥之中的力量籠罩這蠻荒的祭祀之所。

緩沉的流水自青苔滴落,水聲敲在神經上。

——萬神在注視這裏。

青金石排扣被一枚一枚解開,仇薄燈沒有抗拒,只是不自覺地緊張,下意識抓住披掛在祭壇邊沿的藤蘿。

他犯了一個錯:這裏是圖勒最古老的祭壇。

原始時代的祭祀,向來是以活物為祭。為了不讓祭品掙紮,祭壇周圍的藤蘿全是殘酷的看守者。被觸到的瞬間,它們立刻執行起自己的使命——一根根藤蘿化作最柔韌的繩索,在瞬間纏上少年伶仃的腕骨、手肘、踝骨……

繞緊、扯開。

青苔潮濕深綠,襯出素白的玉。

“阿洛!”

仇薄燈被迫擡起頭。

他小小驚呼一聲,下意識向祭壇的守護者求救。守護者俯下身,以窄布,蒙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