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密洞(第2/2頁)

“還有呢?”

“天狼山腳有冰谷,會沖出赤紅的赭石,給你鋪一條比初陽的顏色還濃的路。”

“……”

月與雲的深處,一問一答間,勾勒出一個精致如夢的藍圖,哪怕比東洲第一世家的扶風谷也毫不遜色了。可小少爺始終不滿意,一個勁兒地追問還有什麽,最後又憤憤咬了他的胡格措一口。

“還有——不準放我走。”

“好。”

落下的聲音又輕又鄭重,挑剔的小少爺終於勉強滿意,獎勵了圖勒巫師一個輕快的吻,順手把鬥篷底下,某人不知放哪裏去的手拽出來。

“高空飛行,禁止對鳶師動手動腳。”小少爺義正辭嚴,仿佛剛剛主動湊在圖勒巫師懷裏胡鬧的人不是他。

圖勒巫師:“……”

他稍微用了點力道,捏了捏戀人的後脖。

“離地萬丈呢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仇薄燈“嘶”了一口氣,趕緊找補了句,“懸浮是靠陣法,動靜太大容易出差錯……”

圖勒巫師終於松開手。

仇薄燈輕輕咳嗽一聲,微紅耳尖,駕駛紅鳶一個輕盈的折轉。

穿過舒卷的雲海後,地面的一切,清清楚楚鋪展開。極原的夜晚,籠罩在一片白色的幽暗,冰川、雪山、峽谷、平野……全披一層雪,只有河與石,是沉黑的,俯觀如一副巨大而雄奇的水墨畫。

沒有直接返回聖雪山。

“密洞在哪?”仇薄燈狀似隨意的問。

圖勒巫師看向他。

“能去嗎?”他側過頭,星光落滿他的眼眸。

……………………………………

嘩啦啦的鐵索滑動聲,打破山洞的寂靜。

由三根粗鐵索釘在四角的木板降了很久,終於落到石面。密洞很深,洞口落下的月光消弭在半空,根本照不到底下。但不算是純然的漆黑一片,周圍的石壁、地面,有不知名的植物——亦或者生物,發出幽綠的熒光。

格外陰森可怖。

除此之外,就是靜,除了青苔滲水,再沒有別的聲音。

比想象中更冷,也更黑。仇薄燈無意識攥緊了圖勒巫師的手。

以為他怕黑,圖勒巫師伸手按住石壁。

一絲絲光,電流般在巖石縫隙裏亮了起來。仇薄燈伸手擋在眼前,適應後,發現是巖層裏的金屬礦脈在發光——這麽來看,礦脈確實就像圖勒信仰裏說的那樣,是大地的血管和筋脈。

有巖石礦脈照著,仇薄燈終於看清這個被圖勒部族視為輪回通道的密洞。

因為深入地底的緣故,沒有積雪也沒有結冰,巖壁與山石,爬滿厚厚的青苔與藤蘿,呈現出一種灰暗的綠色調。唯一沒有爬滿植物的,是一種紅棕色的巖石。巖石上刻有一幅幅古代壁畫。

壁畫的內容十分奇怪。

有的是一雙雙印上去的手掌印,仿佛是妖魔掙紮著要從地底爬出來;有的是一道道重疊的人影,仿佛一群人正走向不知名的幽暗;有的是生有牛角的天神與武士搏鬥……越往後的壁畫,越復雜。

伸手,碰了碰一塊半透明的巖石。

立刻,平日裏隱沒在肌膚下的經文浮了出來。刹那間,無數虛幻的身影奔出巖石:身穿獸皮的原始部族在大地上廝殺,萬神與妖魔的血落向大地……直到圖勒巫師把他的手扯開,眼前的幻影才驟然消失。

仇薄燈明白了。

——這些是初民時代,薩滿們留下的記憶。

天生薩滿就是通過描摹它們,來感悟生與死的秘密。

一瞬間,又沉又難過的情緒壓得仇薄燈喘不過氣。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初見時,會覺得圖勒巫師像一塊蒼白而沉默的巖石……他是天生薩滿,可所謂的“天生薩滿”,在最初的十六年裏,想要活著從密洞裏出去,只能面對這些壁畫,感悟生與死的秘密。

山洞漆黑冷寂,誰會教他說話?他又能跟誰說話?

沒有、沒有、統統沒有。

這樣活著,不是一塊巖石,還能是什麽?

圖勒巫師檢查完仇薄燈的指尖,確認沒有被遺留在壁畫裏的力量傷到,

一擡頭,發現仇薄燈站在原地不動。

仇薄燈抿住唇,別過臉,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的神情——萬一、萬一哪只隱藏在密洞的野獸太過可怕,萬一沒有發現壁畫的秘密……晶瑩的液體順著秀氣的下頜線滴落,在昏暗中折射一點亮光。

滴落在圖勒巫師冷白的指節上。

又熱又燙。

年輕的圖勒首巫,雪域從未有過的薩滿與武士之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過,自己的過去是可以被心疼的。

昏暗中,仇薄燈踮起腳尖,抱住自己的戀人。

“阿洛,”他輕輕說,“帶我去你待過的地方。”

我也想看看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