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血盟(第2/3頁)

面對四方的視線,他仿佛沒有任何感覺。

——確實沒有任何感覺。

圖勒巫師剛剛低頭問他,開心不開心?

挺開心的。

他就像個被迫參與宴會的孩子,任性起來,惡狠狠一把掀翻了桌子——那堆大人不知怎麽的,總以為上了桌,就得老老實實推籌換牌,輪流坐莊,再互相厭惡也只能藏在假惺惺的笑容底下,廝殺往來。

仇薄燈就不。

他是個頂頂惡劣,頂頂任性的小少爺。

一直一直有口氣莫名絞在心口,攪得他幾乎要發狂,幾乎要大叫大喊——他想砸、砸壞一切能看到的東西;想掀,掀翻一切堆滿金銀籌碼的牌桌,把底下的骷髏白骨,腐水爛肉全掀出來。

所以,他就闖進來了。

一把將桌子掀了。

把那堆糊金鍍銀的骰子籌碼,全丟到火裏,讓它們叮當叮當,撞成一片,讓“講規矩”的賭家與莊家,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怒表情。摔、砸、掀、笑……那口郁氣痛痛快快發泄了個幹凈。

砸了,摔了,掀了。

他痛快了,對余下的事,就一點沒興趣也沒有了——他只是個闖進大人的權力場,搞破壞的小紈絝、小壞蛋、小瘋子。

誰聽說過紈絝、壞蛋、瘋子、還需要管後邊的爛攤子啊?

他只是來搞破壞的啊!

面對青馬木部武士嘶啞的指控,仇薄燈只掀起眼皮,詫異似的看了他,就移開視線——好無聊,類似的事情好像發生過很多次了,就像一出陳年舊戲,什麽序章,什麽曲調都爛透了。

毫無新意。

如今的小少爺理都不想理,還不如看自家戀人有意思。

——他被慣壞了。

討論聲越來越大,八大部中未參與雙方的一部,重重擊響銅鼓。

鼓聲一響,場面一靜。

罕力骨部族長將鼓杵扔到桌上:“僅僅只是這些物證,只能說明青馬木部與查南十三部之事,與仇家有關,卻未必同仇少爺有關。”

罕力骨部的族長,是個兩頰枯瘦的陰翳武士。

年輕時以斧頭砍死了與外族人謀和的三個血親兄長,連同自己的兩個兒子。此後再無人敢在族中質疑他的決定。相對於突兀木這種毛頭小子,他才是實打實靠戰功鑄定地位的傳統蠻族首領。

沒人覺得,能夠親手砍死自己與外族溝通的兒子的罕力骨族長,會偏袒外族人。

他一開口,大帳中絕大部分勇士沉默許久,緩緩點頭。

他說得還算中立客觀,而接下來開口的部族與圖勒親善,直接道:“既然飛舟失事,那遺落之物,被他人撿走嫁禍,也不是可能。”

青馬木部武士也不知道一路抱著血親的頭顱,抱了多久,指縫指甲全都是凝固的血痂,聞言,激憤得聲音都在抖:“劍可以搶,玉可以鑄,信可以是假的,人難道也能假的嗎?!——進來!滾進來!”

大帳門簾一掀,兩個庫布騰部的武士,拖著兩個人進來。

雁鶴衣幾乎捏碎了劍柄。

“小少爺!小少爺救命啊,救命啊……”兩人被踹倒在地上,涕淚橫流,拼了命叩頭,“我們真的沒辦法了,小少爺!小少爺開恩啊!雁姑娘——雁姑娘,小少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現在就想宰了你們,”雁鶴衣自牙縫裏擠出聲,幾乎想笑,“你們還敢——敢提‘情分’——”

一直懶洋洋趴在桌上的,仇薄燈終於擡起頭。

“阿洛,”仇薄燈歪頭望他的胡格措,火光照在黑瞳裏,“他們好吵啊。”

“嗯。”

哀嚎聲戛然而止。

兩具屍體無聲倒地。

諸部首領皆是一驚。

隔空殺人,許多大薩滿都能辦到,不是什麽新鮮事。但那需要咒語,需要經文,需要草藥,需要秘陣!可圖勒首巫自始至終什麽都沒用,他只坐在那裏,垂著眼,低低應了他的阿爾蘭一聲,那兩個人就死了。

因為他的阿爾蘭說了聲,“好吵”,甚至連屍體倒地都是悄無聲息的。

庫布騰族長的神情微不可覺,變了一下。

“洛勃額可真不愧是杜林古奧之主,”伯什阿嘎族長陰陰道,“這殺人滅口的手段著實了得。”

“雖是人證、物證俱全,但……”罕力骨族長冷聲道,“如此斷定,草率了些。”

“額爾德尼在此向大會提請《大格薩》第十三條,請與屠我阿瑪阿帕,我兄弟,我姐妹族人的兇手,血仇死戰,”青馬木武士再次朝所有人重重跪下,重重叩首,“圖勒允諾外族人舉行共氈禮,現在是連《大格薩》都不顧了嗎?”

這回,連親善圖勒部的部族都皺著眉頭不說話了。

《大格薩》第十三條,是雪原的血親復仇審判。

血親之仇,在擁有證據,卻無法完全得到所有審判者的一致同意,被謀殺的家屬,有權提出以任一方的徹底死亡,來證明有罪或清白的審判。而萬神大會,便是自英雄王庫倫紮爾以來,進行這一審判的至高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