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撒嬌

一個很笨拙的吻。

少年湊近,生澀地把唇貼上男人的,爾後閉眼,松針般的睫毛流淌銀色的月光。他學以往承受過的吻,稍稍側首,一點一點,自又冷又銳的唇角開始,小動物一樣小小舔舐,認真而又笨拙。

中原禮教沒教過什麽是吻。

而小少爺打一開始,就被圖勒巫師拖進了最狂暴的旋渦,根本就沒見過輕柔和緩的風月。

——他以為吻就得這個樣子。

盡管羞澀得眼睫不住顫抖,他依舊小心翼翼地、磕磕絆絆地,又親又含,努力讓圖勒巫師薄冷的唇染上血色。

只是最後一步怎麽也鼓不起勇氣。

他只好勾住男人脖頸。

唇與唇相貼。

紊亂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仇薄燈太過緊張了,緊張到沒有注意,自他的唇覆上來後,年輕的圖勒首巫完全怔住了——發生的事超出了他的所有預期。

圖勒巫師知道,自己是殘酷的、暴戾的掠奪者。

一切都是他搶來的。

他只能通過強硬的攫取、固執的占有,來向他的阿爾蘭索求。哪怕如今,阿爾蘭願意承受他了,他也知道,是因為共享生命的恩情,是因為他的阿爾蘭過分溫柔……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最大的奢望,不過是把這份默許維系下去。

他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會得到主動的給予。

——他甚至無法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圖勒巫師站在雪松底,冷月照在他孤冷俊秀的臉上,銀灰的眼眸裏一片茫然。他擡起的手定格在半空中,怔愣得像身處幻境。

……怎麽半點反應都沒有啊?

仇薄燈緊張地想。

他是第一次親人——被逼的,被親的不算,心裏七上八下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麽一昏頭就親上來了?可在圖勒巫師緩慢而堅定地說“不”時,莫名的情緒就在心底滋生、蔓延、攻城掠地。

他不知道那種情緒是什麽。

可他想親這個人,這個眼睛比天空更遠,比聖湖更靜的男人。

回過神,也沒有覺得後悔。

只是窘迫得要死——第一次親人,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換做誰都要窘迫,更何況小少爺臉皮向來薄。難道圖勒有什麽風俗,只能由胡格措親阿爾蘭嗎……就像中原的夫婦,向來由夫君決定?

——緊張的小少爺全然沒有察覺,他無意識將自己代入了什麽身份。

他心跳快得厲害,不敢睜眼,又松開也不是,不松開也不是。

……難道是親得不好?

可他不會啊!

小少爺委屈了,憤憤咬了圖勒巫師一口,等腥甜的鐵銹味真的彌漫開,又有點慌了。

他松口,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會啊……我又沒親過誰……”

驚醒一般。

圖勒巫師單手扣住仇薄燈的後腦勺,接上剛剛未完成的後半部分,又急又深——仿佛要證明懷中的少年不是個自己想象出來的幻影。

鐵銹味在彼此的唇齒間彌漫。

滾燙的與柔軟的。

與以往任何一次他強求來的親吻都不同,少年勾住他的脖頸,沒有逃避,沒有一味地被動承受,而是磕磕絆絆地努力迎合他。

……是真的。

是比所有最大的奢望,都來得不敢相信的真實。

——他的阿爾蘭主動地親吻他。

一瞬間,哈衛巴林海的寂靜被巨大的心跳填充。

黑亮的高筒馬皮靴交錯移動,暗金的古鐲與垂下的鎖鏈灼灼生輝,雪光與月光在正在接吻的少年和年輕男子臉上輾轉。一個惶恐而又喜悅,虔誠得幾乎要落淚,一個羞澀而又勇敢,沒有一絲回避。

雪原。

僻遠的雪原。

士子文人盛贊雪原的潔白寧靜,世家大族們為皮毛藥物、瑪瑙寶石一擲千金。

一件貂皮,只要說它出自雪原,身價立翻數十倍乃至上百倍,更不用提那些珍惜草木。可在這種癡迷與狂熱之下,是深入骨髓的鄙夷——甚至容不下一本客觀描寫四方部族的閑談雜記。

“鄙乃蠻民,焉能一談?”

私販商運來來往往。

中原與雪原的男男女女,不是第一次接觸。商人們在雪原同部族居民表現得親親熱熱,離開後,個個拼了命沐浴焚香,唯恐被認為久居蠻野,也成了些個蠻民。

既追逐,又輕蔑。既渴求,又詆毀。

可仇家的小少爺。

真真正正的千金之子,最有資格最有底氣目空一切的人,踮起腳尖,主動吻了一個雪原的蠻民。

——他沒有回避自己懵懂的悸動。

等到分開時,小少爺的眼睛是明亮的。

盡管還不是很明白,可仇薄燈確確實實,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不討厭圖勒巫師,一點兒也不。他願意跟圖勒巫師分享自己眼裏的世界,也願意一點一點,去弄懂心裏的那些情緒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