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腳鐲(第2/2頁)

冰季一到,圖勒部族所在的聖雪山山脈地區,冷得能把人凍死,潑水成冰絕對不是開玩笑——不,水還沒潑出去呢,就成冰了。冰季裏頭,圖勒族人除了值哨的,大多在自己的屋子裏窩著。

天寒地凍的,哪怕屋子裏生著火,也叫人懶洋洋的。

上了年歲的老人,習慣蓋著羊皮,一邊烤火,一邊給孫子孫女們講故事。

雪原缺乏紙筆,天寒地凍獸皮珍貴,故而書卷極少極少,過往的歷史,全靠敘事長詩代代相傳……傳奇的英雄王庫倫紮爾、顯聖的圖勒、傳奇而恐怖的黑薩滿……形形色色的武士和他們的戰騎,在老人的口中,奔馳過雪域上空。

年輕的小夥子們和姑娘們就簡單多了。

有阿爾蘭的,跟阿爾蘭滾一條氈毯,折騰得大汗淋漓,就出門刨點雪進來燒熱水洗澡。乏了,就蓋上毯子,嘀嘀咕咕說些個私房話。沒阿爾蘭的,就老老實實,滾去部族的練武場練武,爭取在萬神節的賽武會上展示自己……

總之,光棍在冰季,那是要多淒慘有多淒慘。

許則勒不是光棍。

但今年的冰季,他比光棍還淒慘。

“……阿溫貢……家……阿薩爾……冷木。”許則勒趴在木頭上,哆裏哆嗦地寫字。

天氣太冷了,盡管屋子裏生著火,硯台照舊隔一會就凍一層冰。第不知道多少次禿頭的筆蘸墨蘸了個寂寞後,許則勒爆發了:“去他娘的!你們首巫他有病!”

“則勒!”

正在沾羽箭的阿瑪沁不滿地喊了他一聲。

許則勒:……

他是真的欲哭無淚。

前幾天,木鳶墜毀,圖勒首巫沒一刀宰了自己和阿瑪沁,許則勒還感恩戴德的。直到……圖勒首巫只給他不到十天的時間,寫一部圖勒語和中原話的解字集——這他娘的,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麽?

許則勒覺得,圖勒首巫就是變相的想找借口殺他。

比如十天沒完成,就丟下聖雪山懸崖什麽的……

但他能怎麽辦呢?

這幾天,阿瑪沁因為首巫大人的阿爾蘭受重傷,愧疚得就差拔刀自盡。為此,成為了最嚴苛的監督者……他稍微停筆,連喘口氣,都要被問的那種……

嘆了口氣,許則勒將石硯拿去烤火。

阿瑪沁一邊看,一邊好奇地問他,他是怎麽認識首巫大人的阿爾蘭。

“……他救過你的命嗎?”阿瑪沁問。

她了解自己的相好。

不是天大的恩情,許則勒那天不至於拼命到這地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原文人——阿瑪沁眼中的,即得罪首巫,又冒險戰鬥,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聽到阿瑪沁的話,許則勒頓了頓。

片刻,低聲說:“是啊。”

阿瑪沁等他往下說,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其實《四方志》一開始不是無人問津,只是文坊剛剛將書擺上架的時候,管事想打出點名氣,便想邀請白鹿書莊的名儒替他作個小傳。結果,名儒草草翻閱一翻,便痛斥“粗鄙不堪。”

又知撰寫者世家出身後,勃然大怒。

叱喝:“名門之後,望學出身,作此荒鄙,成何體統!”

自古禮教殺人不用刀。

“體統”二字一出,許則勒這書,直接被判了死刑。直到仇小少爺買了一部,《四方志》一夜傳遍東洲。

白鹿書莊的大儒知道後,惱羞成怒,當即撰文大加抨擊,言辭激烈非常。他學生眾多,頓時演變成一場抨擊之風,許則勒一個想不開,差點解褲帶上吊……還是仇家小少爺在茶樓聽說這件事。

小少爺哪裏管他什麽大儒不大儒的。

隔空回嗆:“勝爾腐言蟲百萬,供我溷圊猶嫌煩。”

名儒氣得當夜哮喘。

名儒的注疏是士子做學常用的,被小少爺說成當“廁紙”都嫌煩,實在太損太毒。罵戰的中心頓時轉移到東洲第一紈絝身上。仇家的第一紈絝哪裏管這些,任他們罵得天昏地暗,依舊好端端到處跑,到處玩。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許則勒終於給不懂中原禮教可怖之處的阿瑪沁解釋清楚。

雪原的武士很難理解

——言語怎麽能逼死人呢?

“仇少爺嗆人嗆習慣了,估計就是隨口一說,”許則勒撓了撓頭,“不過,對我來說,確實是……”

“恩同再造。”

阿瑪沁似懂非懂,催促:“那你還不趕緊寫?首巫大人的阿爾蘭應該也需要這個吧!”

許則勒:……

…………………………

仇小少爺可太需要一本圖勒語和中原語的解字集了!

——在他罵某個人的時候。

鷹巢,枕頭被重重丟出,砸在墻上。

小少爺氣得眼眶通紅,他怎麽這麽可惡啊!!!要寫也寫了,要喊也喊了,居然、居然還給他戴、戴……

戴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