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醋了

仇薄燈在篝火邊坐下。

他不自在地拉了拉鬥篷的領子。圖勒巫師的鬥篷鑲嵌一圈厚厚的領子,把脖頸、耳側、下頜遮得嚴嚴實實。

只是基於心理作用,仇薄燈總覺得有哪裏沒擋住。

其實某人替他圍得嚴嚴實實,一絲兒也沒漏出來。

反倒是他這麽一扯,他對面剛剛蘇醒的許則勒眼尖,一晃間,就瞅見他耳側後方的紅痕……他膚色極白,星點淺紅都明顯。更何況還不是一個,是許多個。細細密密,順著漂亮的脖頸向下延伸。

透出億萬分曖昧親昵的味道。

分明是被牢牢扣住後腦勺,動彈不得地被吻了個遍。

許則勒:……

他恨自己為什麽不是個瞎子,恨自己為什麽要眼尖,恨自己為什麽要對圖勒部族的風俗習性了如指掌——這他娘的,還有什麽可懷疑的!仇家捧在掌心裏的金貴小少爺,鐵定早被圈占徹底得不能再徹底了啊!

許則勒是認識仇家小少爺的。

——單方面認識。

當年他舉債刻版,印了《四方志》,結果一本也賣不出去。債主催得急,許則勒家都不敢回,天天蹲橋洞。

最後還是仇家小少爺逛文坊,興起買了一套。

小少爺前腳剛出文坊,後腳就有無數人湧進文坊,爭相要買他買過的書。

《四方志》一夜成名,許則勒死中得活。

仇薄燈算他半個恩主。

後來,許則勒隔老遠,見過仇家小少爺一面。

他倒是想上前跟小少爺倒個謝,但東洲第一世家給小少爺出行安置的排面委實驚人:飛舟巍峨如小城,匣箱燦燦如連珠,昳麗張揚的少年前呼後喚,萬眾簇擁……別說上前了,遠觀都得踮腳。

看那架勢,仇家簡直是恨不得用全部財力物力,來寵他們的小少爺。

結果……

結果被圖勒部族的首巫給占了。

想到剛剛一晃瞥見的吻痕,許則勒仿佛已經看見上千艘飛舟正氣勢洶洶,殺向雪原。

完了,真完了!

仇薄燈剛攏好領子,就看見《四方志》撰寫者面色蒼白,“咚”一聲,又向後一倒。

他嚇了一跳,連忙看向旁邊的桑吉。

桑吉同樣吃了一驚,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灌馬奶酒。

折騰好一陣,許則勒一醒,就聽見桑吉大大咧咧問他,咋幾年不見,弱到這種地步?不怕阿瑪沁見了就把他趕出屋?說著,還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起來。

許則勒:“……”

人的喜怒悲歡並不相通,雪原蠻民不懂他的痛。

一面是部族的相好,一面是半個恩主,許則勒堅強地挺了下來,沒有再暈過去。

他局促地起身,跟仇薄燈介紹自己,磕磕絆絆地為當年的事道謝。按理說,許則勒這些年四處遊歷,見多了奇景怪事,本不至於如此束手束腳才對。可這世上,就是有人真真是“煥然如神”。

天光漸暗,篝火熊熊。

少年精致的臉被厚鬥篷襯得越發小巧,濃密蜷曲的睫毛微微下垂,鍍著一層金輝,投下撩動心弦的淡影,暖紅的光線鍍在素雪般的臉頰上,勾勒出淺淺的光暈。

他的出現,讓昏暗的營地一下輝煌起來。

很難說,桑吉先前推攘許則勒時的高嗓門,有幾分是想喊醒他,有幾分是下意識想在少年面前表現自己……

倒不是說他對首巫大人的阿爾蘭有什麽垂涎。

純粹是凡人在這足以令陋室生輝的美面前,都該不知所措。

許則勒是個凡人。

他緊張地說完,見仇家小少爺頷首,才敢重新坐下,暗中懊惱自己多日忘了打理頭發。

其實,仇薄燈審美向來挑剔。

寒磣邋遢到許則勒這地步,以往壓根就到不了他跟前。但這幾天沒個能說話的,著實把他郁悶得夠嗆。再加有《四方志》撰寫者的身份加持,他也就把往日的標準暫且擱置,出聲詢問了起來。

仇薄燈好奇挺久了。

他觀《四方志》行文,典雅端正,分明是書莊的士子手筆。

可書院那群士子,向來鼻孔朝天,哪肯放下身段,去寫“鄙陋”之民的事?更何況方志對各方風俗信手拈來,寫得栩栩如生,非親歷者,不能言之。

見他態度親善,許則勒受寵若驚,幾乎把自己的老底給抖了個幹幹凈凈。

原來,這許則勒也算得上名門出身。

穎水許氏,是東洲大族之一,只是許則勒這一支到他祖父時便開始沒落。等到許父一代,已經不得不做起“通牙”的勾當——也就是隨商往來四方部族,半做譯曉言語的通事,半做多方拉攏的牙行,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比單純經商還低賤。

許父引以為恥,攢了筆大錢,眼巴巴將獨子送進“白鹿書莊”,指望他重振家門。

沒曾想,他這兒子是個逆種。

“……我打小跟父親隨商隊奔波,心思全落奇風異俗上了。又是個野慣了的性子,被我爹押在書院的幾年,簡直比蹲大獄還難受。”許則勒唏噓,“我爹一走,沒人管著,哪還待得住啊?當即就逃了出來。連夜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