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忍氣吞聲

一家人坐了三桌,要喝酒的男人們坐主桌。陸明臣和宋書華原本坐到隔壁,又被宋二伯給拉到了主桌宋父旁邊。

這一桌男人除了宋書華的兩位叔叔,還有他的堂哥堂弟們。大部分是堂弟,只有一個堂哥,宋二叔的大兒子宋慶學。宋慶學也是個老板,在A市開了間勞務公司,做安保和清潔外包的買賣。

他和宋書華年歲相近,打小在宋書華品學兼優的陰影下,就最看不慣這個娘唧唧的堂弟。直到後面宋書華是同性戀這件事傳遍家族,他才突然成了長輩教育弟弟們的標杆。但沒想到,這娘炮後面竟找了個給全家人賺錢的男人,又把他壓下一頭。

新仇舊怨的加在一起,總之他就是看不慣他大伯一家人。

看不慣才更要把他們比下去,陸明臣不願意接手家裏的小輩,他就主動向三嬸兒提議,讓小軍跟了他。這會兒,他也主動掏出幾條好煙,叔叔伯伯一人一條,弟弟們一人兩包。

“特供的煙,倒不是要多錢,主要是市面上買不到。”

這話一出口,迎來一陣“還是慶學能耐”“大哥牛逼”的恭維。

桌上的男人們吞雲吐霧起來,見陸明臣沒拆煙,宋慶學就主動遞過來,作勢要給他點上。

陸明臣擺手,說他現在不抽。

“咋啦,陸總嫌咱這煙太次了不夠格啊?”

陸明臣看了一眼旁邊的丈夫,伸手推開:“阿華聞不了煙味兒,我就戒了。”

他這話出口,桌上其他人都有點尷尬。正準備點煙的停了手,點上的也都默默滅了。

宋慶學原本想把陸明臣架上去,讓他下不來台,不曾想對方簡單一句話,自取其辱的是自己。他娘的,不就每年跟你們分點紅嗎,一個個的都成了狗腿子,一幫見錢眼開的玩意兒。

宋慶學冷哼一聲,對著宋書華:“你又不是女人,也管男人抽煙?你嫂子懷孕那會兒,也沒管過她爺們抽煙,這才是咱宋家的規矩。”

一桌人都靜了一刻,宋書華只是捏著湯勺的手指緊了緊,沒說話,也沒擡頭。

二叔拉了一把他兒子:“兩杯酒下肚,又醉啦?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都說了些啥鬼話,給你弟道歉。”

席間一時僵持住了,宋父沉聲發話:“書華,你又不抽煙又不喝酒的,去坐你媽那桌。”

宋書華端了碗,默默換了張桌子。

陸明臣有些火,但礙著宋父在場他不能發作。他頻繁地回頭去看自己丈夫,發現他依然臉色淡淡,表情溫和,融進那幫女人裏也毫不違和,似乎對自己堂哥的侮辱無知無覺。

但他不是這忍氣吞聲的性格。

飯局結束,宋慶學醉成了一灘爛泥,縮到了飯桌底下。他耷著腦袋,吐了自己一身,被他妻子和母親一起,死豬一樣拖出了院子,留了一地的汙穢和一串笑罵聲。

陸明臣回頭看隔壁桌,丈夫早就不在那裏了,並沒有他堂哥出盡洋相的這幕。

喝得頭昏腦漲的陸明臣,心頭湧起一點失落感。肚子裏翻江倒海,他扶著桌子一路去了衛生間。吐完出來,在院子裏看到一個人在冷風裏站著的丈夫。

“怎麽站在這兒?”

男人受到了一點驚嚇,轉過頭:“沒什麽……院子裏梅花開得挺好。”

“你喜歡梅花?”

“……也不是,進去吧。”

他跟在丈夫身後,克制地走成了一條直線,絲毫沒有露出醉態。

回到屋裏,聽宋家人聊天。宋父突然說:“小陸啊,公司現在經營狀況不錯,你也越來越忙,也該叫書華是幫幫你。他好歹也是研究生畢業,也有在公司工作的經驗,多少都能幫上一些忙的。”

“爸說得是。”他又看丈夫,“阿華負責打理我們家,平時也挺辛苦,我是不想他太累。”

宋父了解自個兒子,倒是信女婿的這番說辭。他看向自個兒子,眼神嚴厲不少:“一個大男人不出去打拼事業,天天在家裏轉來轉去的,有什麽出息。

“你真心想幫小陸,不是給他做兩頓飯,洗兩件衣服,你要在事業上替他分擔壓力。兩個人在一塊兒打拼多好,我看你在家遲早呆廢了。”

“阿華也有工作,他在藝術學校教學生。”陸明臣替他解釋一句。

“那也算個正經工作?我告訴你,春節節後,你就給我回公司去。你才姓宋,別讓小陸一個人把咱全家的活兒都幹了。”

到這兒,宋父才說出了這番話的重點——不要把公司命運系在陸明臣一個人身上,他畢竟姓陸。在座的其他宋家人也多少聽懂了些,幫著勸了兩句。

宋書華全程沒有說話,只在最後點頭,說:“我知道了。”

駕車返程時,夜幕已經逐漸拉開。

公路兩側的路燈在某一個瞬間全部點亮。今天是宋書華開車,陸明臣坐在副駕駛,一個個的路燈從他們頭頂閃過,反復點亮他們的臉,又反復熄滅。車廂裏沉默得有些壓抑,陸明臣摁開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