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凋零(第3/3頁)

上面果然是謝元舒的種種誇耀之詞。這本是極令人憤慨之事,換作座上任何人去念都將是畢生之恥。惟有何惜金,他磕磕巴巴,念得大家連氣都生不起來。諸人悶聲吃菜喝酒,強忍著沒有笑出聲。

謝元舒臉色鐵青——何惜金平時寡言,他不知此人口疾竟然如此厲害。眾人一開始還能面無表情,後來就很想死。

夜裏,點翠峰的觥籌交錯之聲漸漸停歇。

知客弟子將一眾賓客送入客房歇息。謝元舒摟了新得的幾個美人,自有一番風流快活。而其他弟子因為士氣大損,也頗為頹然。

整個玉壺仙宗的守備並不嚴密。

闇雷峰這邊尤其安靜。

這裏三間偏殿,分別住著謝靈璧、謝紅塵和黃壤。因為其他弟子都去忙宗主繼任大典了,這裏只有幾個百草峰的弟子照應。

百草峰弟子沒什麽戰力,第一秋帶著鮑武,很輕松地就將人放倒了。

他踏進殿中,首先聞到的是厚重的藥味。他皺起眉頭,按照李祿傳回的消息,找到了一間偏殿。他推門進去,榻上果然躺著黃壤。

黃壤早聽到聲音,知道是這個人,她心中頗有幾分歡喜。

“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啊。”她輕聲說。

第一秋皺眉,榻上的女子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他記憶中的黃壤,對外端莊,骨子裏卻柔媚。她是那種不會被任何事物掩蓋光芒的女人。

黃壤注意到他的目光,說:“現在難看了,是不是?”

第一秋垂下目光,淡淡道:“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他出言便是關心,好像兩個人相識已久。可其實,二人交集應該十分淺淡才是。黃壤掙紮了一下,卻不能動。第一秋上前兩步,將她扶起來。

可她僅是這麽動了一下,又開始吐血。

第一秋不擅醫理,但也知道,她的生機在流逝。

他問:“無人替你醫治嗎?”

黃壤笑著搖搖頭,說:“治不好了。勉強吊著一口氣。若不是看到你,一時歡喜,我恐怕也早不能言語。”

第一秋面上仍是冷淡,卻一直沒有擡頭。許久,他說:“我一直以為你過得很好。你應該很好,不是嗎?”

一生籌謀,盡得所求。不是應該很好嗎?

“別提了。”黃壤擺了擺手,說,“你能帶我回祈露台嗎?”

第一秋皺眉,問:“什麽?”

黃壤嘆氣:“我到底還是……不習慣自己這麽狼狽的。若能回去,我至少可以換件衣服。”

第一秋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彎腰抱起她。

今夜的玉壺仙宗,有明月當空。

四周十分安靜,護山弟子也沒有巡邏。第一秋抱著她,繞過那些燈火,專挑小道而行。看來這些年,他對玉壺仙宗的道路也已經十分熟悉。

黃壤被他橫抱著,目光中能看見夜空絲藍、星子穿行。

第一秋的腳程很快,腳步卻很輕。

黃壤在他懷裏,只覺得很是平穩。那幾日她在司天監,第一秋也經常這樣抱她,所以她甚至很習慣。只可惜,黃梁夢裏,一切皆虛。

等到上了祈露台,第一秋問:“衣衫在何處?”

黃壤指了指後面的房間,第一秋推門進去。

這讓黃壤覺得奇怪——他似乎毫無戒心。而第一秋一看之下,也是十分無語。黃壤的衣服真的多。這個房間乃是三間房連成一間,裏面全部掛著她的裙衫。

第一秋當然震驚,他一共就六套官服——春夏三套,秋冬三套。簡簡單單,一個箱子裝下還得空出一半,不帶多余的。

沒辦法,他只得將這些衣裳取出來,一套一套在自己身前比劃,供黃壤挑選。

其中有一些格外清涼的,他看了半天仍摸不準上下裏外,只得一頭霧水。

——這些東西到底能遮哪兒?

黃壤輕笑,好半天,選了橙紅的裙衫。那裙衫色如秋之楓葉,恰凋零之絕艷。

第一秋將衣裙拿過來,問:“你還能換嗎?”

死也得換啊!黃壤嗯了一聲,強撐著坐起來,果然是開始解衣。第一秋靜默地背過身去,他依舊站得筆直。黃壤看見燭火中他投映在墻上的影子,身如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