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現實 公墓

溫何似嘴上說著休假, 實際上隔天便再度約了新的客戶,轉頭就投入了工作的浪潮,忙得天昏地暗竟然還記得打電話提醒人吃飯。

這天正是小滿,外面雨下得很大, 行人拿手聊勝於無地擋在腦袋上, 紛紛跑向近處外翹的屋檐。

師瑜換了身衣服, 翻出折疊傘出了門。

樓下的電子玻璃門外站著人,一個小姑娘拉著個比她還矮一個頭的男孩肩並肩躲雨,手裏還拿著支沒舔完的牛奶冰棍。

大人一般不會讓小孩子隨身帶著出入磁卡。

小姑娘舔冰棍舔得嘴邊一圈白奶油, 聽到身後門鎖被打開的動靜,轉身正要上前,結果就看清了出來的人的臉。

男孩已經用背靠著抵住了玻璃門,不懂自家姐姐為什麽突然停下,疑惑地擡頭, 乖乖叫人的聲音稚氣十足:“漂亮姐姐好。”

師瑜垂眸看他一眼,沒應聲, 只點了下頭, 撐開傘走進雨幕裏。

身後的動靜透過雨聲傳來:“姐姐進來呀,我們回去啦。”

“……下次看見他不要理他。”

“為什麽?”

“爸爸媽媽說, 他是啞巴, 腦子有問題。”

“為什麽?”

“爸爸媽媽說,他要是個正常人一個男的為什麽要留長頭發?”

“啊……原來他不是姐姐?”

“不然呢?反正爸爸媽媽說了要離他遠點,你以後記得就行。”

玻璃門關上了。

小區外的路邊停著輛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到有人上車, 關掉手機上的廣播:“手機尾號多少?”

師瑜報了串數字。

司機驗證了叫車人的身份,調出導航看了一眼目的地。

明昭公墓。

這傾盆大雨的,跑到那裏去做什麽?

司機壓著好奇心沒多問, 安安分分地開車。

墓園門口設有安保系統,車輛不能進去,加上其本身建在這座城市的外圍,從踏進去第一步起到目的地多費了點時間。

墓碑前砌著石圓筒,每次有人拜訪裏面的花就會多一支,早的已經凋零枯黃,而晚的還只是剛剛犯蔫。

若是溫何似在大約能認出來,碑照上的女人正是當初師瑜將他聘請為廚師的那兩個月裏,日日去送飯的5032的病人。

女人是傳奇的女人,這一點主要體現在她二十四歲那年同丈夫離了婚,卻獨自穩住搖搖欲墜的公司,在商界斬頭露角,從溫室嬌養的小白花變得冷硬,變得果敢,變得說一不二,變得雷厲風行,變成所有生意夥伴不容小覷的女總裁。

不過再傳奇,她最後仍舊是敗在見她發達後重新從國外回來死纏爛打的男人身上。

長久的壓抑和晝伏夜出挖空了她身體的底子,後來遇上那根本來已經可以不在意,卻偏偏在那個緊要關頭回來礙她眼的最後一根稻草。

師瑜對她的印象始終很如一,寡淡又稀薄,哪怕對方從血緣上算是他的親生母親。

接到女人當中咯血進醫院的消息時他還在學校上課。

掛斷電話,他跟老師請了假,走進病房時,女人已經從手術室裏出來,獨自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中間一陣長久的無言,屋外驀然一聲驚鵲啼鳴。

女人像是驟然折斷了在眾多等著看熱鬧的外人面前強撐十幾年的傲骨,第一次對著他哭出了聲。

師瑜從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只是任由她抱著,聽著她流淚,聽著她歇斯底裏。

記憶中孤傲的勁草一朝倒下,哪怕低頭都能從她眼角看出病態的蒼老。

離開病房後,師瑜避開人群走了安全通道,然後就在三樓的樓梯平台上遇到位剛剛民法專業碩士畢業的律師。

律師不僅會做飯,擅長照顧病人,巧的是,還不久前剛剛收拾完病逝的母親的骨灰。

為一份醫藥費折腰兼職廚師後,那位律師同女人之間相處得比母子還親。

不過相處再好也只維持了兩個月,律師便一頭紮進了女人身上那樁案子裏,再抽不出時間去探望;後來案子落幕,律師有了自己的名聲,身上背著債務的情況下工作越來越忙,就更沒有時間了。

女人同慢性病磨了整整五年,最後死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午後。

“她走的時候沒什麽怨氣。”女人的母親看著生疏的孫子,啞聲道,“小瑜,你也別怨她,她過得太苦了。”

女人過得是苦,這點毋庸置疑;她對得起父母,對得起婚姻,對得起朋友,若一定要說她有什麽對不起的,就只有那個她生下卻從未養育過的兒子。

她沒參與過他的生日,沒參與過他的家長會,沒參與過他的畢業典禮,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學校在社會學過什麽知識,交過什麽朋友;就如她同樣不知道自己倒下後,對方究竟是憑什麽能在剛剛成年的年紀卻能在男人覬覦下保下她打拼那麽多年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