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鹿 詐屍

南方的五月,溫柔又纏綿。

超市裏,收銀員握著掃碼槍,利落地從台下扯出一只塑料袋:“一共四十九元。”

一陣輕微的衣料摩擦聲後,眼前出現一只手。皮膚很白,骨節清晰又漂亮。

手指間捏著張紙幣。

收銀員是個年輕的女孩,工作以來見慣了顧客一部手機走天下,難得看到有人還隨身帶著紙幣。她略微詫異地擡頭看了眼面前的顧客,趕緊接過來:“稍等一下。”

哪怕是室內,顧客卻非常特立獨行地戴著衛衣帽子,帽檐的陰影掩去了五官神情,收回手時在一旁的櫃台上拿了兩粒糖。

糖是非常普通的牌子,是超市平日裏找不開時抵用的,一顆五角,兩顆加原本的四十九正好是五十元,連零都不用找了。

收銀員自然看得出來這是給自己減輕麻煩,又看了看對方,倒也樂得清閑,飛快裝好東西,將小票往袋子裏一塞,目送著那位顧客提起東西離開,心裏不合時宜地想著:這可真是是手控福利。

……轉頭就被下一個等著結賬的顧客拉回了跑偏的神。

連下一個星期的大雨不久前剛剛停了,外面正是艷陽天,金光漏過樹影撒在水窪上,粼粼波光亮得晃眼。

師瑜穿著長袖衛衣,頭頂扣著連帽,手裏提著塑料袋,回到瀾灣小區的時間已經吃完了剛剛在超市買的冰激淩,巧克力的甜香還縈繞不散。

他將棍子扔進垃圾桶,經過小區外避暑乘涼的蔭蔽處,有小孩聚在那片陰影下的沙池裏堆城堡。

小孩的沙堡堆成了土坡樣,被同伴嘲笑,一癟嘴就看見了旁邊經過的陌生人。對方黑白的長衣長褲裹得嚴嚴實實,身上看不到一點暖色。

他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扯著同伴的袖子:“你看,那是不是住咱們小區那個啞巴?”

同伴正堆沙子堆得專心致志,聞言屈尊擡頭瞟了一眼,又低頭:“可能吧。”

“這麽熱的天他還穿這麽多不熱嗎?”

“可能吧。”

“你說這人是不是這裏有點毛病?”小孩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欲蓋彌彰地壓低聲音。

“可能吧。”

“我媽媽說他就是個神經病。”

“我沙堡做好了。”

“……你犯規了!”

路過蔭蔽再往前,便是一片回字形的灌木綠化。

師瑜停在那片綠化帶旁,片刻,灌木的陰影晃了晃,一道影子鉆出來。

很快第二道也鉆了出來。

幾秒鐘的功夫,草叢裏便鉆出五六只顏色不一的毛球。

毛球們身上多多少少沾了些枝葉上的雨水,一個挨著一個往他腳踝上蹭,討好似的聲音又軟又奶:“喵。”

有路人恰好在此刻經過,忍不住將視線投過來,有同伴的人甚至會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流浪貓向來膽小怕生,平時也不是沒有貪玩的小孩子或閑暇的老人興致上來了投喂,卻從未見過有誰能讓這群貓這麽親近的。

師瑜半蹲下身,手指從松緊帶的袖口裏伸出一截,取出塑料袋裏剩下的唯一一件商品,撕開印著LOGO的貓糧包裝袋。

他一邊看著幾只貓爭食,一邊輕輕在最近的那只白毛小奶貓身上戳了戳。

小奶貓也不躲,就啊嗚啊嗚亂叫,躺在草地上露出肚皮。

沒人聽到,不久前才被小孩稱作啞巴的人垂眸看了它一會兒,忽然發出一句:“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小奶貓的尾巴搭上他的手腕。

師瑜:“新來的?”

小奶貓:“喵。”

師瑜緩慢地眨了眨眼,應了聲:“下次跟我去一趟寵物醫院。”

小奶貓:“?”

師瑜:“結紮。”

“……”

接下來,不管貓咪怎麽撒嬌親近,師瑜都再沒出聲說一句話。

其他貓一邊吃著貓糧,一邊當沒聽見。

流浪動物的處理一直是個挺麻煩的事,放著不管容易傷人,有意喂養又容易因為不規律生育越來越多。可動物天□□自由,年前國家便出台法律,讓相關人士看見流浪動物必須捉起來送到相關機構,只有身上有絕育後的官方特殊標記的動物才有資格在外面到處跑。

想要飯票,那就一起絕育唄,誰比誰高貴啊。

一把貓糧被瓜分得幹幹凈凈。

師瑜慢吞吞地給它們倒了第二把,手指扣上內置拉鏈。

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隔著一個十字路口,一輛面包車陡然白了屏,踩下的油門沒能松開,以沖撞的姿態駛過紅燈口,如離弦的箭,方向盤急轉,從路中央到路邊,最後不受控制地撞向了綠化帶。

身後橡膠同地面一陣劇烈的摩擦聲,像鋒利的刀片劃上玻璃,尖銳又刺耳。

人類的交通工具在不受控的高速下成了不可抵擋的巨力,將一生漫長的時間一路壓縮至死亡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