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36.

他那天與母親吃過了極其沉悶的一頓飯。

回家時已是夜裏,站在小叔叔的家門前,深呼吸了許多次,遲遲不敢拿出鑰匙去開門。

他不知該怎麽解釋,也不知道有沒有立場去解釋。

唯一的剩下的勇氣,就是小叔叔對他說,沒事,早點回來。

——他還能回到這個房子裏。

他推開門,瞧見寧晃裹著毯子,正窩在沙發的角落看電視,似乎是民生新聞,無非是誰家水管漏了、誰家夫妻打架了。

他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時不時漏出一聲輕微的咳嗽。後腦紮起的小辮子,也跟著顫抖。

襯著客廳露台深夜的背景,仿佛一張冷而寂的畫。

聽見他開門的動靜,便把香煙按滅在煙灰缸裏,說:“你把窗開開,散散味兒。”

那煙灰缸裏橫七豎八,按著四五枚煙頭,小叔叔的煙癮很小,也戒了好一段時間了,他已經許久沒在家中再嗅到這樣的味道。

他便照做了,關上窗,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叔叔面前,在距離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了。

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兩只手,長得這樣笨拙而多余,甚至不知道應該擺到哪裏去。

最後開口,卻是小聲說:“小叔叔,感冒時不能抽煙的。”

寧晃“哦”了一聲。

他又說:“尤其是還在咳嗽的時候,不能碰煙,經紀人下樓的時候,囑咐了我好久,就怕你嗓子出事兒……”

寧晃低著頭,沒說話,眉眼冷而倦怠,

他便說不下去了。

寧晃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晾著他了,抿了抿嘴唇,終於嘆了口氣,說:“過來。”

他便小心翼翼地靠過去。

寧晃問他:“吃什麽了?”

他便小聲說,吃了幹炒牛河、白切雞,還有一道青菜,記不得名字了。

寧晃說:“就這麽幾道,你吃得飽麽?”

他說:“沒什麽胃口。”

客廳又靜了下來,只剩下電視主持人滔滔不絕的話語。

他艱難地說:“小叔叔,你說了的,讓我早點回來。”

他覆住寧晃的手,像是每一次他掛針的時候,替他暖手時一樣。

仿佛抓住了浮木。

寧晃閉了閉眼睛,終於還是擡起手,胡亂揉了揉他的頭發。

像在揉一只心情低落、小心翼翼的大狗。

半天才輕輕說:“原來小名叫忱忱。”

他“嗯”了一聲。

寧晃想了半天,又重復了一遍:“忱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冒,那聲音低啞溫柔的過分。

他曾經很怕這個稱呼,但就因為這一刻,便又喜歡上了。

他在寧晃的手心兒蹭了蹭,卻終於大著膽子,頭埋進對方的頸窩裏。

明明是他不大喜歡的淡淡煙味兒,卻這樣令人安心。

寧晃嘀咕:“蹭一會兒得了,還沒完沒了了……我一身煙味兒。”

他沒出息地說:“小叔叔,你別趕我走。”

寧晃揉了揉他的後腦,咳嗽了一會兒,才說:“不趕你。”

“都說了讓你回來了 。”

就這樣過了許久,寧晃說。

“陸忱,你媽媽就夠漂亮的了。”

“你怎麽長得比你媽媽還好看?”

他就悶悶笑起來。

笑得像是要哭出來。

“小叔叔,你最好看。”

“真的。”

“……特別好看。”

好看到一眼就喜歡上了。

越看越喜歡。

137.

雨珠在深夜,蹣跚學步。

走一步,跌一跤。

噠噠噠,啪嗒、啪嗒、啪嗒。

寧晃靠在大狗玩偶身上,抱著軟乎乎的煎蛋,聽大侄子一句一句說著舊事。

陸忱在通話那一邊,輕輕說:“小叔叔,我那時候是說謊的……”

“……我知道。”寧晃說。

寧晃懶洋洋伸了個懶腰,說:“陸老板,你年輕時候的那點小九九,也沒有那麽難猜。”

陸忱就在電話那邊,聲音悶悶地問:“真的嗎?”

寧晃盯著窗外,半晌,還是裝不下去,嗤笑了一聲:“能猜到,但也還是會沒底。”

他那時是能猜到陸忱那一句不喜歡的原因。

但誰也不能保證,那不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幻覺。

世界上最大的幻覺,無非就是自己暗暗有好感的人,也在無聲無息喜歡著自己。

他在沙發上抽了許久的煙,那天的黃昏很黯淡,坐在那兒,越發覺得自己像是個留守孤寡老人。

他一直在想,陸忱到底還會不會回來。

又想,他如果直接跟陸忱表達什麽,陸忱會不會被他嚇走。

寧晃的手不自覺在煎蛋上戳來戳去,慢慢說:“陸忱,我年紀比你大,讓你住在我家,還給你生活費。”

“如果我讓你別搬走……是不是格外像單身老男人對你圖謀不軌?”

他只怕陸忱對他沒有想法,連夜拎著行李箱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