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9

寧晃洗澡時有些別扭。

這裏跟他的廉價租房完全不同,沒有忽大忽小、忽冷忽熱腹瀉一樣的的淋雨噴頭,沒有縫隙漆黑,滿是黴斑的瓷磚,也沒有漏風的兩扇舊窗,和一開燈就四處逃竄的蟲蟻。

而眼下的浴室寬敞溫暖,光線明亮,暖色瓷磚被清潔的一塵不染,花灑的熱水均勻著按摩著頭皮,連浴巾都厚實柔軟,被放在架子上烘得暖而幹。

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暖而柔和的香氣。

很像一個家該有的模樣。

只是沐浴用品的味道有些別扭,睡衣的味道也別扭。

他擦著頭發出來時,撞上剛換了睡衣的陸忱,才發現到底哪裏別扭。

因為睡衣、洗護用品和被子上的味道,都跟某個衣冠禽獸很像。

該禽獸目前還穿著跟他同款的睡衣。

這個發現,讓他在拖鞋裏的腳趾忍不住縮了縮。

陸忱看了他半天,皺著眉頭問:“頭發吹幹了嗎?”

“啊?”寧晃記得自己並沒有這個習慣。

於是不由分說,就被陸忱拉去吹頭發。

吹風機斷斷續續地轟鳴,陸忱一邊吹、一邊教訓他,說不吹頭發容易著涼,以後還會頭疼,你三十歲的時候偏頭疼,疼到睡不著覺。

尤其是情緒不好、下雨的時候,還要吃止疼片過日子。

十八歲的寧晃嫌他事多,撇著嘴斜著眼睛看他。

叛逆期。

陸忱哀嘆了一聲,大學那個外號果然一語成讖,一日男媽媽終身男媽媽,三十歲了還要養自家叛逆的小男朋友。

修長的手指穿過漆黑柔軟的碎發,摩挲過頭皮,激起麻酥酥的安逸感。

寧晃皺著眉胡思亂想,他想自己不會是為了錢才跟這個人在一起的吧?

要這樣自己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難道是自己年紀大了,換了口味,喜歡這種成熟的類型?

他想著想著就說出口了。

陸忱又一次被暴擊。

好半天黑著臉,說:“我看起來年紀很大?”

要仔細聽,陸老板聲音還有點委屈。

其實陸忱只有三十歲,在各類雜志新聞頭條上,都說的是年少有為,更何況他五官根本看不出真實年齡,只是那股子精英矜貴的氣質顯得成熟罷了。

寧晃用手抹去浴室鏡子上的霧氣。

站在他身後的男人,高大優雅,頗具書卷氣,眉目帶著淡淡的笑意,只要帶上一副眼鏡,就是斯文敗類的典範。

眼睛是鳳眼,對待他的態度明明是溫柔馴順的,卻偏偏帶著不容置疑的掠奪感。

他們通過鏡子對視,寧晃用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看了他很久,終於聲音還是稍微放得和緩了,嘟囔了一聲:“也沒有。”

陸忱這才舒展開眉宇,笑著說:“再看我要收費了。”

寧晃“嘁”了一聲,以示不屑。

頭發吹幹了。

陸忱關掉吹風機放在一旁,看著自家齜牙咧嘴的小男朋友,忽然慢悠悠說:“你已經不記得了,我們有個習慣。”

“什麽習慣?”

“晚安吻。”

“!?”

陸忱的睫毛顫了顫,神色溫和而平靜,仿佛他在提出一個天經地義的要求:“都這麽久了,沒有我會睡不著。”

晚、晚安什麽玩意?

他三十歲以後都搞這麽洋氣的嗎?

寧晃瞳孔巨震,下意識倒退了一步,卻正正好撞在某人的懷裏。

他眼睜睜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反向投懷送抱,臉色越發變了。

“我知道你不習慣。”

對方用平靜的聲音落在自己耳側,安撫似的低語:“臉就可以。”

卻偏偏已經堵在浴室的出口,大有一副不親就不打算讓他出門的意思。

!果然!不該隨便跟別人回家的!

寧晃孤立無援,還發現對方比自己高大。

——肌肉也頗為結實。

寧晃猛地一甩胳膊把人掙開,磨牙霍霍僵持著瞪他。

陸忱又垂眸道:“我不想為難你。”

說著,緩緩俯下身來。

寧晃不知自己著了什麽魔,就是沒躲開,也沒反應,木頭似的看著對方靠近自己。

浴室裏水汽氤氳,柔軟的觸感仿佛蜻蜓點水,在臉頰上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第一次被別人親了,在這個很像家的地方。

寧晃怔忪許久,余光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火燒火燎的耳根,張嘴想要罵人,可對方已經後退一步,到了一個安全而體貼的距離,教他想生氣都起不起來。

最後齜牙咧嘴半晌,就嘀咕了一句有病,踩著毛絨拖鞋,罵罵咧咧走了。

在浴室門口還踉蹌了一下。

分明聽見身後一聲悶笑,卻連頭都不敢回。

慫瓜。

寧晃在心裏罵了一句。

陸忱倚在浴室門邊,伸了個懶腰。

真的有晚安吻習慣嗎?

開玩笑,他家小叔叔脾氣那麽臭,人還別扭,怎麽可能黏黏糊糊跟他晚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