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倒反天罡(第2/3頁)

“再說他梅鶴庭,從小用的文房,身上的一絲一縷,哪樣不是受了家族的益,當了幾年京官,便不知自己姓什麽了!”

他是個暴躁脾氣,被點名的梅催山轉頭看了老神在在的父親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謙遜之余,不免安撫堂祖稍安勿躁。

然而天子要對梅家下手,本就是個按下葫蘆浮起瓢的事端,關乎切身利益,有幾人能像成日家捏個小紫砂壺不幹正事的梅老大那樣淡定,紛紛附和起來:

“是啊,梅家世代忠良,一心為國,為何還要打壓梅氏?”

“揚州繳的租庸調哪一年不是江南道裏的大頭?再要削整,豈非寒了黎元之心……”

“自古良臣者,忠君之事,解君之憂。”

一道清泠的嗓音自忽門邊響起,梅長生姍姍入內,“既言衷心,暗室非議,非吾儕君子所為吧。”

一語定住喧囂。

室中人驟然一靜,看見門扇旁那道容止清舉的身影,眾人互視幾眼,紛紛立起身。

梅長生解下長披,神色優容地環視雅廂一周,除了二叔沒來,人都齊全了。

他走到輩份最高的六叔爺面前,矜然頷首:“長生來晚了,請六叔爺上座,長生為您老人家斟酒賠罪。”

他這一躬身,腰間的梅花篆字牌與佩玉相撞,珰然清鳴。

六叔爺矍鑠的目光鎖定那枚家主牌,瞳孔縮了縮,一瞬後撚須呵呵道:

“長生是奉旨欽差,咱們公歸公私歸私,自然當由你坐主位。”

梅長生淡笑,沒多推辭,卻之不恭。

一大桌人落了座,先前口水仗打得熱鬧,這會兒都暗中打量著這位嫡長孫的臉色。

他不開口,無人敢先開口。

上京歷練幾年,此子身上的溫文氣被一種沉鎮幹練的氣度代替,仿佛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坐在梅長生正對面的梅柳山,正因為和楊青昭合謀欲把堂兄拉下水的那档子事,心虛不已,冷不丁見對面的正主撩起眼皮乜他,後脊梁直發緊。

所幸下一刻,梅長生便哂然移開目光,手指夾著象牙箸敲了下杯沿。

“上菜吧,先用飯,余事之後再談。”儼然當家人的口吻。

在座泰半年長者,無人因他年輕,便敢忽視他話裏的分量,不唯因為那面家主牌,還有梅長生舉手投足間帶出的上位者才有的矜貴之風。

大家心知肚明,鶴哥兒領的這件皇差,是在為他入內閣做準備。

若真從此平步青雲,那麽廣陵梅氏,也許便會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宰相。

所以他們口頭抱怨歸抱怨,一面是尚沒影兒的家族聲譽,一面是眼下可見的實得利益,這筆賬到底如何算才合宜,眾人不由將視線轉向三房掌事梅穆平身上。

畢竟梅家的絲織產業,多年來一直都由他掌管。

梅穆平清了清嗓音,終於不負眾望,開口道出第一句話:

“大侄兒你這趟回來的目的,三叔聽聞了。三叔便直說了吧,想收購梅家的坊車,可以,擡舉臨安元氏、蘇州甄氏,也可以。

“不過,你看好的那等寒門小族,能否支得起這麽大的攤子,卻在兩說,到時看走了眼,可別怪三叔自掃門前雪了。”

席間靜下來,梅長生面色如常道:“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無非是想表面遵旨,實則站幹岸下絆子,等桑絲新政在兩家手裏出了岔子,推行不下去,再出面接過爛攤子,讓天子知道江南織造便是離不得梅家。”

他停了一許,轉動漆黑的眸子:“不肯放權是不是?”

市井小販賣只羊,還知道攏在袖子裏比劃還價呢,這話也說得太白了。

當侄兒的,是一點臉皮也沒給老叔留。

梅穆平原本準備了滿腹的家道孝道,專門針對梅鶴庭的性情對症下藥的,沒想到他半點糊塗也不裝,說話像磨刀,面子裏子全給他一刀切了。

長輩小輩都在座看著,梅穆平面子上過不去,“啪”地把筷子一撂。

全桌人的臉色也都不好看,慢慢都放下杯箸,嗟嘆不語。

“爹,您別動氣……”梅柳山連忙打圓場,小心笑著朝堂兄看一眼,“大哥不是這意思,是吧?”

梅長生不緊不慢地夾了片糖醋藕片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心情好了幾分。

“的確,我是梅家人,不能不為自家考慮。三叔若同意我的方案,可轉告林州牧,陛下的意思,哪怕我這回查出了江南道往年稅冊上的虧空,既往不咎,亦不追補,只看以後的政績。”

他漫淡擡起眼皮,“倘若揚州大力支持新政,林州牧,也未嘗不可兼任揚州織造。”

這張餅畫得委實誘人,當地官吏為何怕改稻為桑,怕的便是朝廷在各州設立織造局,派不管官不管民卻偏偏有監督官場之權的親信下來。

而若揚州州長能兼任織造,那麽揚州頭頂的這片天,過去如何,將來還可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