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醉扶歸(第2/3頁)

她心裏對於皇帝讓梅長生去削整梅家的事,始終懷有一點同情與愧意,知他是孝子,故有此提議。

不料梅長生想也沒想便搖頭,“不妥。”

宣明珠被他不假思索的強勢唬了一下,鬢邊的葡萄流珠微動,發出珰然聲響,詫然擡頭。

卻見對方目光溫潤地望來,對她解釋道:

“原本便是臣打算自己帶著寶鴉南下的,如今勞動了殿下同行,但臣這一路一直是以沒有殿下隨行的情況下,要求自己照料好子女。

“臣,不能一直依賴於殿下安排周全,總要盡力學做一個更合格的父親。臣能做好公事,也會兼顧家事,還請殿下拭目以待。”

宣明珠聽後沉默半晌,忽伸出兩根手指頭,朝他晃了晃,“這是你第二回 駁我了。”

面上卻無生氣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的。

梅長生還沒說話,寶鴉耳朵尖跑出來,站無站相地隨落地罩的圓月木槅而靠,撅著小屁股,把自己柔軟的身子凹成半個弧,眼神亮晶晶:

“那爹爹晚上還能早點回來給我講睡前故事不?”

梅長生張張嘴,還是沒等開口,宣明珠又道,“你父親今日有應酬,晚上……”

“能回的。”梅長生終於插進話頭,也不知是對誰保證,清朗在眉,柔楚在睫,“我會早點回來。”

他既這麽說了,宣明珠便沒再堅持。

於是梅長生回房換了身玄青色的便服,將及晌午時,便帶了余小七等幾人去太和樓赴宴。

“迎宵,你去跟在後頭照應些。”

*

江南的氣候比上京暖些,是以梅長生此日便未罩鬥篷,一身輕絲錦服,襯出星魂月魄般的骨格。

到太和樓前,早有幾位當地秩吏敬候,個個身著阜絲綢服,華麗富氣。

見了這位朝廷派來的梅巡撫,他們臉上有愕色一閃而過——雖則對大名鼎鼎的江左梅探花早有耳聞,眼前之人卻仍是出乎他們意料的年輕俊逸,不像油滑持重的京官,倒似哪家貴介公子。

再一琢磨,他不正是江南第一族梅家的嫡長孫麽,互相打個眼色,忙趕前見禮。

“下官等見過梅大人。大人當真龍姿鳳表,此番路途契闊,有失遠迎,州牧大人略備薄酒,已恭候多時了,請,請。”

梅長生神色清謖,略略頷首致意。

他觀顧酒樓兩傍,見隔壁是一間客流很盛的點心坊,新出屜的糕餅甜香飄蕩而出,目光微動,道聲稍等。

當地官吏大眼瞪小眼,只見這麽個風姿矜貴的人物邁步走到那鋪子,問點心怎麽賣,什麽點心好吃,哪樣是甜的哪樣是酸的,問明後選了幾樣,請店家包得精致些送去下榻的驛館。

幾步路的功夫,此事便傳進了二樓雅廂的楊青昭耳裏。

這位年過半百的阜州牧面對一大桌酒菜,與邀來坐陪的當地絲綢富商互相對視,捋著黑白摻半的胡須狐疑道:

“這位巡撫大人什麽意思?點心,打包,莫不是暗示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人沉吟道,“正菜之前要點心,這位大人的胃口怕是不小。”

這廂兀自驚疑,梅長生已款款然上得樓來,進門與楊青昭寒喧過後,目光不動聲色地巡視一遭。

這一桌非官即富的人物,其他深淺一時看不出,卻皆似有海量的人。

果然,眾人將梅長生讓上主位,開席後先恭維著輪番敬了一巡酒,而後便是真正的“酒”宴。

什麽酒烈上什麽,哪壇斤重上哪壇,但凡梅長生略提一句稅冊,那觥籌又源源不絕地敬上來了,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可謂是登峰造極。

他要動人家的錢袋口,人家便給他一個下馬威。手持禦令是一回事,可還有句話,叫現官不如現管。

梅長生眉目囂然,盡數承下。這場酒一直從中午喝到黃昏,一圈的人趴下了大半桌。夕陽照入窗閣,將梅長生鋒峻眉弓上暈出的兩道酒紅染得更紅,他擡手,扯動喉結下裹束嚴實的白色襟領,翹起薄秀的唇角:“楊大人,還喝麽?”

楊青昭設這一宴的醉翁之意,第一步便是將梅長生灌醉,所以這一桌人數他喝得最少。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從梅三爺那兒得到的情報居然有誤。

不是說梅長生打小不沾酒,是個三杯就倒的人物麽,怎麽到了這會兒,他的眼神比自己還清醒!

那雙眼睛,收了笑意,像毒蛇冰冷的信子。

把楊青昭額角的冷汗當場就盯了下來。

自己錯估了他,這個年輕後生比想象中難纏。

心思電轉,楊青昭瞬間換了副笑臉,叫夥計上了醒酒湯,滿面堆笑道:

“下官一心想著招待好大人,一不留神熱情過了頭,慚愧慚愧,實是楊某這地主之誼沒盡好啊——梅大人,先喝盞湯醒醒酒?”

梅長生嗓音沉啞地笑了一聲,說不必,從袖中取出一條雪白絲帕,漫然撣了撣沾染酒氣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