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濕透(第2/3頁)

過後,她磨紅的是眼睛,梅鶴庭卻從脖頸子到耳根子全紅透了。

一晃數年過去,彼時年輕拘謹的少年郎,也變得周到從容。許是在為入內閣做準備吧,宣明珠想,所以越發八面玲瓏了起來。

如果十八歲的她,遇到的是今日的梅鶴庭……

軟和舒適的車廂容易顛出人的慵懶與胡思亂想,這個念頭才閃過,就被她自嘲否決。

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的事呢。

九叔之前在城門口還對她說,她歷這一劫就相當於重活一回,為子女們謀慮是為母的本能,卻也莫忘為自己考慮一二,人世間蕓蕓海海,總能再遇上喜歡的人。

宣明珠翹起嘴角閉目養神,大和尚說起紅塵話,還忒一本正經的,就說這個九皇叔是野狐禪吧。

就算他不說,她也不會再回頭啊。

*

接下的行程風平浪靜,一行人出京後沿東南行,過了宣明珠的封地之一禹州,來到桃陵渡口,棄馬登船,沿淮水南下。

算算行程,三四日可至阜陽,再換船向東,月底之前庶可到達揚州。

與六年前的那次乘船不同,當時宣明珠愛熱鬧,掩飾了身份,白龍魚服與梅鶴庭搭上一艘商船,水上夜航,聽天南地北的客商談奇說異,別有一種在皇宮裏體會不到的快活。

今回為求快求穩,畢長史提前派人在渡口備下了一艘玉鰾漆底雙層寶船,又雇了當地最穩妥的船師與帆工。

隨行的扈從住在一層,宣明珠等則駐蹕於二層。

登船後便是各人選屋子,梅長生選的艙舍在宣明珠的正對面,兩爿屋舍之間,只隔著一條木板過道。

他解釋說是出於方便陪伴孩兒的考量,宣明珠被那副懇切的樣子逗樂,沒耐煩聽完便擺手:

“你是親爹,我便是後娘不成,難道在梅大人心裏,本宮是講不通道理的?”

梅長生聽了抿唇,柔密的睫低下,“是臣不好。”

瞧這人,周到是比從前周到了,古板勁兒還是這麽著。

宣明珠忍不住,望天白了一眼。

她不願意委屈孩子,能讓步的地方,都不會過多計較。這決定也果然正確,寶鴉從上了船,跟著宵姨上下溜跶了一圈熟悉環境後,便在阿娘和阿耶的屋子之間來回竄跑,小皮靴噠噠響,羊角辮啾啾晃,樂此不疲。

眼看她跑得一頭汗,梅豫不得不五指張開把她的小腦袋定住,這才止住了小姑娘的興奮勁兒。

宣明珠見狀叮嚀道:“聽大哥哥的話,頭一回坐航船,仔細頭暈。”

許是身體底子好,寶鴉並不暈船,倒是梅珩剛上船就倒了,吐得稀裏嘩啦。

吃了丸藥沒頂用,梅二少爺還不許雪堂告訴出去,說自己挺挺就適應了。雪堂自然不能聽任,梅長生得知後,去下層的灶房親自切了姜片,回到珩兒房裏給他貼在肚臍上,方漸漸緩解。

梅珩系上衣帶時還有些不好意思,語聲靦腆:“煩勞父親了。”

梅長生聽見這話,偏頭,冷不丁伸手往少年的發頂上揉撥了一下。

然後,一向衣冠齊整的梅珩就頂著那頭呆毛愣在床板上,懵然看向父親。

“往後身上有何不適別忍著,你生來又不是受委屈的。”梅長生說罷,手掌又落在他發心輕挲一下。

“我是你爹嘛。”

寶鴉叫他爹,梅豫和梅珩卻稱他為父親。從前梅長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他自小也是稱父親的,和他父親也是一日說不過三句閑話,心裏的敬愛卻不少一分,以為含蓄沉厚的父子感情理應如此。

然而經歷了這些事後,他反省自己,從前與子女相處的方式也許太藏情了,讓他們感覺到了壓力也未可知。

梅豫好歹還叫宣明珠一聲“娘”,這二郎卻是父親母親彬彬禮節從不離口,又是個內斂多思的性情。

他得學著成為一個更好的父親才是。

梅珩先是怔營,繼而鼻腔湧上一陣暖暖的酸意,低頭“嗯”了聲。

梅長生又將珩兒手邊的幾本書收拾起來,放在艙尾的箱篾裏,讓他躺下養養神。自去吩咐庖人煮些清淡的粟米粥送來。

轉身時,梅珩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少年擡起清亮的目光,小聲說,“父親,我知道的。”

梅長生眉梢輕挑,不問這小子知道了什麽,反正他養的怕不是一窩猴崽兒,一個賽一個精。

只豎起食指在唇上點了兩點,“噓。”

梅珩心領神會,一陣噠噠的腳步聲從船板外傳來,宣明珠領著寶鴉過來瞧梅珩,“這會子覺著怎麽樣,還吐麽?”

父子倆對視一眼,梅珩安靜地躺回枕頭上,搖頭說不礙了。梅長生靴跟後錯一步,給母女倆騰出地方。

這一退,無意卻退到了風口處,他額帶垂下的華纓被江風吹動,恰好撩纏在擦身而過的宣明珠面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