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妖僧(第2/3頁)

梅長生突然分外的難過。

不是因為法染的咄咄之語,而是他突然替宣明珠不值——為何千挑萬選的夫婿是個天字第一號混賬,一心信賴的皇叔又心懷鬼胎,如若她有一天得知法染的真面目,心情會如何痛苦。

他已是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近的長輩了。

“所以你不能告訴她,對吧?”法染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由始至終穩坐於蒲團的國師垂下柔長的睫羽,合掌唱偈,“梅長生,你見過蠶是怎麽吐絲將自己縛住的嗎?”

你是不是心中立誓不會讓她再難過?那麽,你便無法將這一切告予她,你便永遠,都鬥不過我。

你浪費了明珠的半生,越努力彌補只會令她越反感,你也永遠,都得不到她。

明珠喜歡光風霽月之人,你親自將那犯了錯的白衣少年扼殺,卻妄想以嶄新的面目接近她,殊不知是南轅北轍。

一步步,都是死局。

梅長生良久地沉默,雪白的臉色在沙沙雨聲的襯托中,仿佛一打就透的薄紙。

法染很久沒有說過這樣多的話了,不過顯然這個雨夜讓他感到一絲快意,看了梅長生一眼,換成語重心長的口吻:

“其實,檀越最應恨之人,當是楊延壽。若無太醫誤診,明珠也許至今還未醒悟,也許便無休離之事了。之前火燒楊宅,何不假戲真做呢,任憑人真的在屋裏燒死,豈非出了心頭惡氣?”

“呵。”

梅長生突然冷嘆一聲,“放你娘的屁。”

法染神色微僵,似乎不能理解他方才聽到了一句什麽。

“不必引我。我方才只不過在想,”梅長生指頭敲了敲披風的襞積,歪頭俯視他,“既這般恨我,五年前那麽好的機會——

“為何不索性殺了我呢?”

法染頓了一頓,曼然道:“哦,被發現了啊。”

五年前那場苗疆殺手的伏擊,險些要了梅長生性命。在他身中一刀等待援兵的這段時間,對方本有機會了結他,卻沒有下手,仿佛在最後關頭收了什麽指令。

梅長生一直想不通這一點,同時一直覺得在想要宣明珠性命的藩王背後,還藏著什麽人,這個人隱秘至深,卻如同胡貴妃的過往一樣讓他無從查起。

直到眼前這個人浮出水面。

法染自負到隨口便認了,那雙如妖如邪的眼眸望來時,梅長生本能地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咬著牙:

“你知不知道,她那時已懷胎十月?你所謂的渡,便是渡她孤兒寡母,渡她傷心欲絕!”

“那正是我給你的選擇啊。”法染輕飄飄道,“當時明知她有孕,也明知剿殺兇徒會有危險,你還是不管不顧撇下她去了。不能將她放在第一位的人,能留麽?”

“那麽為何又留我性命?”

法染沉默片刻,“我沒想到她那日會臨盆……你這邊受傷,她便大出血,因果之事,你不信,我信。我動不得她的心頭愛,只有閉關面壁,等著昭樂自己發現你不適合她,你看,我等到了。”

他佛珠合掌,笑容神秘淡雅,“我佛慈悲。”

梅長生神色陰翳得露出幾分煞相,這個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難以理解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罷了。”法染擡起璀亮的瞳眸,“梅長生,你我其實是一樣的人,你是偽道學,我是野狐禪,你立身希賢希聖,我發願成佛成祖。”

一道紫色閃電照亮慘黃的暗室,掠過那張慈悲高華的面容上,梅長生在霹靂聲中斷喝,“妖僧!”

法染正要說話,卻見梅長生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難察的笑,回眸瞟向窗外。

法染留意到他的眼神,在那一瞬瞳孔緊縮,撐案作勢欲起,下意識道:“智凡。”

這是他從梅長生進門開始,第一次露出緊張的表情。

尉遲在門外應了一聲,聲音警惕,似乎在等待尊師的法令以便隨時沖進來。梅長生唇角的笑意擴大。

法染聽到門廊下尉遲的聲音,便知有他守著,明珠不可能在窗外,後知後覺,自己被梅長生擺了一道。

“你不是確定,我不敢把真相告訴她嗎?”梅長生好笑,“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這些話,不敢讓公主殿下聽到啊。”

“你不會……”

那曼然搖頭之人變成了梅長生,“君子可欺之以方,我已非君子了。”

他踱步取了墻角的傘,今夜這杯茶喝到這裏,想確認的都已確認,也該收官了。

寶鴉還在家裏等著他講故事呢。

邁出門前梅長生道了一句,“她是我的。”

短短四字,以臣欺君,大逆不道。男人卻說得雲淡風清。

“大師啊,”浮浪的腔調從他喉嗓裏溢出,仿佛之前種種憤怒與挫敗皆是偽裝,“我背後有江左梅氏倚靠,回京後又有大把時機時她相處——你有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