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錯著(第2/3頁)

她尚且無法完全消化九叔帶來的消息,此時心裏頭,又是喜極又是惘極,上接不著天,下落不了地,見到梅長生也撐不出往日的疏離了,目光呆呆地瞧著他,清弱柔軟。

九叔早起登門,方才告訴她,自己無病,是太醫當日誤診。

怕她不信,特意帶來寺裏的高僧與太醫署兩位醫正,輪番為她診脈,都確定了誤診之說。

“先前在護國寺為你號脈時,我便有疑慮,只是當時不能確定,不敢令你空歡喜,故爾換了副藥以觀後效。如今不會再有錯,我的話,還不信麽?好姑娘,哭一哭也好……”

後頭九叔又說了什麽,宣明珠已然聽不清了,從她眼裏流出的淚塞堵了她的七竅五感,只有劫後逢生的喜悅是真實的。

她當然信九叔,她簡直說不出對他有多麽感激,將這樣個天大的好消息帶到自己面前。

就在昨日,她還在小芝姐姐跟前托了孤。

寶鴉衣食無憂,不缺人照顧,但她就是怕她走後,她的心肝寶貝傷心受委屈。金奴玉婢再多,錦繡華饌再盛,若不能讓寶鴉快活,心無憂鶩地長大,一切又有何意義。

宣明珠她害怕。

過去半年裏,她每日心懷寬暢地享受生活不假,她潛在內心深處的恐懼也不假,這些難以言表的苦,她找不到一個人來說。

同樣不為人知的,是那些漫長黑暗到讓她聯想到棺槨的夜,是那些酒醉昏沉後馥靡到讓她以為是避腐丸的香……

有時候她做夢,夢回那顆伐倒的桃樹下,蹲身抱住自己,期待著有人像小時候一樣喊她一聲醋醋,可是總也等不到。

那麽簡單的兩個字,總也等不到。

現在,終於有個人穿透黑暗來找到她,篤定地告訴她這確實只是一場噩夢,牽住她的手,呼喚她醒來,讓她睜開眼看看她自以為變成廢墟的生命之上開出了繁花似錦——

她怎能不喜,怎能不悲,怎能不感激涕零。

梅長生自進門起,便沒有說話,法染體貼地打破廳中沉默,曼音清妙道:“梅大人此來正好,恰有件隨喜事道予你聽,鎮國的病,實為誤診——梅大人聽了可覺歡喜?”

梅長生電一樣的目光射向他。

陡然明白,那張被他揉散在風裏的紙真真切切成了一張廢紙。

法染自抄了後路。

他如今成了為公主費心診病的好皇叔,自己若拿楊宅失火一案說事,他可反誣他存心嫁禍。因為,那個代表法染罪證的秘密,被他主動告訴了宣明珠。

就在梅長生一步以前。

他就慢一步。

法染姿態愜意地坐在椅中,合手念一聲偈,唇角含笑地望向梅長生,和善莊嚴。

罪過,罪過,真是喜於看他錯愕無法的表情。

——天真之人,以為愛別離便是最痛麽,以為剜心血便是最痛麽,以為藥傾花便是最痛麽。不是,遠遠不是啊。

世有千萬法,你再敢踏前,我一一講給你聽。

宣明珠聽得九叔問梅長生可歡喜,拿帕子蹭了淚,下意識擡眉看他一眼。

卻見黑沉的鬥篷籠著那道修長身影,男子輕抿著唇,兩睫微斂,瞧不出半分笑模樣。

她一想卻也是,他向來如此喜怒不外露的,昔年縱是大小登科,也從沒見他放懷笑過。

佳木寧折不彎,良玉愈燒愈冷,說的就是梅鶴庭了。

寒心談不上,早已過了那時候,宣明珠頂多覺得有些唏噓,虧他那日在帝姬陵做出真心真肺的模樣,她為此還反省過自己,因此攆他出京是否過份了些。現下,他哪怕隨意應個景兒也好啊,卻沒有。

不管別人了,宣明珠心裏湧動著如獲新生一般的痛快滋味,又後知後覺方才在九叔面前像個小孩子似的哭,赧然拭淚,向他再三道謝。

她身邊的女使也都歡天喜地,尤其澄兒,手背都掐紫了還激動得松不開,眼淚從方才起便沒斷過。宣明珠拍拍她,腦子始才轉起來,顧不上問梅長生為何回京又入府何事,噥噥地吩咐:

“快打發人去悄悄地告訴豫兒,還有崔嬤嬤,嬤嬤跟前緩著說,千萬別激著老人家。還有言世子,迎宵親自走一趟,這便到值上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這些都是最關切她的人,或為她暗自神傷,或為她多方尋藥,或為她流過數不清的淚,皆應該一刻都不耽誤地知曉這事,大家一齊高興高興。

女子的嗓音如輕潮退去的軟沙,因那份不知如何安放的新蕾開花般的柔軟,讓人嬌憐也流連。

正吩咐著,突聽有人道:“臣歡喜。”

宣明珠訝然轉頭,帶著瑞香的身影已覆到了頭頂。

梅長生低眸望向她,長襟似水,籠住他全部的熱懷,慢慢道:

“殿下無事,臣心萬分歡喜。方才,臣是驚喜得傻了,想叩恩上蒼垂憐,想拜謝八方仙靈,想得不知想怎麽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