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鋼針透骨,也許便不疼了……(第2/3頁)

倒是梅豫和梅珩像兩個蹣跚學步的小兒,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亦趨亦隨,生怕小丫頭摔著。

宣明珠悠容地欹在榕樹密葉下,雙足濯在環台的泉池中,笑容煦煦,望著孩子們玩耍。

她打從來到行宮,不覺便添了愛打赤足的習性,實在是天熱,這麽著清涼。

那曲池裏本是養魚的,乍見兩段白藕入水,紛紛上前嘗鮮,拱在宣明珠腳心,癢得她直笑,鈴鈴的清音向廣場那邊道:

“松苔雪堂你們靠那麽近,倒像要把馬駒抱起來擡著她走呢,這多早晚能學會。且放松些,我家寶鴉不怕的,是不是?”

“是哩,我一點都不怕!”

兩邊離著數丈遠,馬上的小巾幗扯開嗓門,興奮地揮起一只手回應,“娘你看,我會騎馬哩!”

“小祖宗還敢松手。”梅豫連忙將韁繩塞到她手裏,人家學的沒怎麽著,他這個教的手心先見汗了,嘴下卻照舊不留情面,“你這叫會騎馬,螞蚱都能上樹了。”

“誰是螞蚱,你說誰是螞蚱?”

“唔,我們當中自然是兄長最會騎馬。”

“——嘿書呆子,我說你哪頭的,皮癢了是不?”

鬥嘴聲一浪高過一浪,中氣十足的回音在清涼台悠蕩一圈,傳入宣明珠耳中,女子的目光越發明媚溫柔。

一瞬間便覺得,這三個孩子真好,怎麽看也看不夠的好。

只望今後,三子相互扶持長大,一如今日這般,那麽她即便看不到,也會十分欣慰了。

看著想著,宣明珠熏然夏困,便拎出腳崴枕在那美人闌上,也不去擦拭,任微風穿過濕漉的趾縫,帶來絲絲難以言愈的清爽。

眼皮子才將闔上,忽覺腳上茸癢。

宣明珠懶吟一聲,翻身撐開眼皮,竟見一少年半屈在闌邊,用名貴的錦袍底裾輕輕裹住她的濕足。

少年擡頭,望著朝思暮想的女子,漆黑發辮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舊日閣閨少女的裝扮,讓他一眼想起,記憶中那架夏日秋千上的明媚韶顏。

那秋千繩是他親手為她擰的,少女玉手慵攀,顧盼而笑,流紗似水的裙裾高高躍過他頭頂。

他一世的目光,便自那一刻起仰慕定格,再也無法低就半分。

此時四目相對,言淮的眸色聲音都溫柔,“阿姐貪涼也不可如此,拭幹了再憩才好。”

“小淮兒?”

宣明珠反應了兩息,清醒過來,先向清涼台上望去一眼,孩子們還在。

她問了他一聲何時到的,感覺別扭,忙的將腳縮回。

“阿姐別動。”隔著一層綢布,少年有少年的力道,握著那只纖白的足踝不放,低垂眉睫,細心地為她擦拭。

“阿姐若一向當我是小孩子,是弟弟,又何必講男女授受不親。若將言淮當作男兒……”

他驕然挑眉,露出兩排璨白的齒,“那麽言淮對阿姐的心意,阿姐便不能以視若親人的借口,回避糊弄過去了。”

那雙一向馴擾的點漆眸,倏而露出了點霸道的苗頭,宣明珠對上他的目光,心尖一撞。

*

“公子,言小世子果然來了!”

姜瑾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回稟梅長生,心下佩服公子的料事如神。等踏進屋門後,看見那一桌子的物什,他的心又猛地沉墜。

一根五寸長筷子粗的空心鋼針、一只兔毫鬥笠盞,蠟燭台,白紗布,是預備取血的工具。

金瘡藥、濃參湯、銀針灸,是防著取血過程中發生意外的準備。

梅長生身披一件深衣,裎出左胸,聲音平靜地叮囑:“倘我稍後昏了過去,取血不可停,參湯若灌不下,便以銀針紮我虎口人中。”

說罷又笑笑,“我大約還不至如此不濟事。”

姜瑾哪怕這幾日給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鼓動,事到臨頭,那雙眼還是紅了,手還是發顫。

他知道自己勸不住公子,也知道公子將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中,是對他極大的信任。

可他害怕接手這份信任。

“要麽,要麽再等等。萬一小世子不肯……”

梅長生淡然搖頭,手指在桌上輕敲兩下,“別的事他都可能刁難我,只有這件事,他的心,絲毫不亞於我的心啊。”

刺史府的下人皆被屏退,五間三進的府邸被一種浩大無垠的空靜籠罩。梅長生側耳,聽見庭院裏一樹的蟬鳴。

一聲聲不絕如縷,朝生暮死的蜉蝣小物,竟也熱鬧得緊。

梅長生點燃了白芯蠟,將那根空心鋼針在火焰上撚轉烤熱,神色穩,手更穩,喃喃著:

“你說他們見了面,會聊些什麽,做些什麽呢。”

姜瑾屏息不敢答。

所謂的明察秋毫,是不在當場亦可將那廂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推演而出。越是看不著摸不著,越要去琢磨,越是細細琢磨,越無異給自己心上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