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同突然間換了一人(第2/3頁)

原來這種感覺並不壞呀。

蟒皮鞭梢挑開水晶簾子,公主盈盈走到書生面前,“擡頭。”

張宗子清雋的喉嚨輕仰,目光含有一種水質的清澄。

落在那張芙蓉面上,他呼吸輕緊,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這丸藥稀罕著呢,不是你選了便有資格用。”宣明珠笑著瞧他發怔,“會篦頭麽?”

張宗子聲音微啞,“小人可以為殿下學。”

宣明珠滿意地點頭,昨兒一夜沒睡好,這會子頭皮還繃繃的脹疼,正好殿中有妝鏡,便踅身坐在鏡台前。

張宗子亦步亦趨地跟上,立在公主身後。如日如月的神明,這般咫尺,這般無聲炙烈地灼著他的心,讓他幾乎不敢呼吸。

輕輕擡手,抽掉公主的發簪,那蓬青絲掃過張宗子手背,燎起一片火星。

男子有些笨拙地拿起篦梳,“小人,小人僭越了。”

鏡中美人眸尾輕睞,“許你僭越。”

張宗子聽見自己響若雷鳴的心跳聲,用左手扣住右手的腕子,一下一下,為公主細細梳發。

梳頭與畫眉,是閨中的秘事,也是一段難得嫻靜的時光。男子生疏的動作與做慣差事的女使不同,既含有天然的力道,又帶著小心與輕柔,讓人感到被呵護的熨帖。

宣明珠愜然閉上眼,被服侍得受了用,身子便漸漸向後靠去,心知有人接著她。然而天公不作美,偏在這時候,殿外站班的侍衛通傳道:

“殿下,汝、汝州牧求見。”

宣明珠眉頭不悅地輕蹙,未睜眼道,“這會子來做什麽?若孝敬了東西便留下,人請回。”

吩咐罷,殿外一靜。

一靜過後,殿外再次響起一個聲音:

“微臣來拜長公主殿下。”

這道清冽如霜的聲音無異石破天驚,宣明珠霍然睜眼轉頭,張宗子反應不及,一縷發被梳齒帶了下來。

他慌忙請罪:“小人萬死!”

“嘶。”宣明珠頭皮生疼,在萬千驚詫面前卻顯得微不足道,頃刻間什麽旖旎之念都沒了,哪裏還顧得上張宗子,起身而出。

殿門外的來人,揖首靜立。

一身大玄色緙絲鶴補的三品公服,江水海崖鑲領,石青素緞接袖,冷而硬的黑綢裹著那兩只白如象牙的腕子,楚謖分明。素冠素靴,腰上卻熠爍著赫赫金芒,金帶圍上綴掛躞蹀七事,愈發凸顯得頎背窄腰,不可方物。

宣明珠的一頭青絲還垂散腰畔,愕著鳳目,怔營凝視他。

見慣了他緋衣玉帶,莽看見這一身玄錦金帶,仿佛不識。

就如同突然間換了一人。

男人目光自她面上掠過,轉息便恪守禮數收回,斂睫再次葉揖:

“臣,汝州牧梅長生,見過長公主殿下。”

“你,汝州牧?”

二人一個在殿內,一個在檻外,宣明珠皺眉,目光古怪地打量這個不再是大理少卿,而莫名成了汝州牧的梅鶴庭。

待看見他腰間的金魚緋袋與那面禦前令牌,明白了他何以能暢通無阻來到她的正殿外。

解惑之後,卻是更大的疑惑——他是如何說服的皇帝?如何會失心瘋般放棄好好的京官不做,卻跑到一個中州之地來取一個無關痛癢的州長而代之?

只因,汝州是她的封邑嗎。

此前皇帝有意調梅鶴庭進內閣的事,她是聽說了的,得知梅鶴庭婉言謝絕,她便道這個人還是放不下。

當年不願尚公主,因為如此便阻了他的青雲路。

而今不願入內閣,因為如此則斷絕了重修舊好的可能。

權臣與駙馬,二者同樣也不可得兼。

她以為,給他點時間,讓這段過往淡了,褪色了,他總會自己想明白的。

她心裏有一杆秤,認為梅鶴庭人雖冷情,但在大義上頭素來是公事為先,鞠躬盡瘁的。

宣明珠今日第一次懷疑,自己看走了眼。

梅鶴庭的下一句話,再次她心頭激起一片駭浪,只聽他無比沉靜道:

“臣未具拜帖而來,是急於同殿下商討楚光王一事,事急從權處,還望殿下恕罪。”

宣明珠驚心地看他一眼,視線又飛快向階墀下掃過,當機立斷:“進殿說!崔侍衛,將八門闔閉,嚴禁任何人靠近。”

梅鶴庭應一聲是,眸光始終未擡,謹遵人臣之禮垂首入殿。

殿外之人是被阻絕了,殿裏,卻還有個白衣公子,手裏還滑稽地握著篦梳等候著公主。

宣明珠敲了下腦門子,竟是忘了他,道:“你且——”

她轉念一想,看向梅鶴庭,略緩了口氣,若有深意地問:“依卿家之意,本宮該不該屏退左右?”

梅鶴庭此日此來,處處透著古怪。雖說那一派慎持守禮的風度,是他最該有的模樣,可也許是那襲濃郁壓身的黑服遮住了他過往的清爽,宣明珠總覺得有幾分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