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v通知~(第2/3頁)

他人用物,斷然不碰,浮絮沾身,也要拂開。

然而目下際遇,身上的不自在,抵不過心頭磋磨之萬一,眼前這間陋室,是他今夜唯一的容身之所。

屏息踏入,燈籠照過處,雜物堆積滿地,分不清什麽是什麽。若靴尖一不小心踢到卷起的苑席舊綢,又會激起一片濁塵。

梅鶴庭閉氣到眼前金星打轉兒,才終於在角落辟出一塊相對幹凈的地面。

在這裏想找到一張榻,一床被臥是不可能了,縱使有,他也不會用。無聲將燈籠插在欞框間隙處,枯立一時,脫下外袍墊在地上,只穿一件單薄的深衣盤膝而坐。

一分一毫都不敢動彈出界,真應了昔日立,天地廣,今日立,錐也無。

心卻肆虐無極,一下下剮著鈍疼。

方才在庭中撕碎的仿佛不是牒本,是他自己的心。

眸光比暗夜更暗,周圍一靜下來,許多平常想不起來的事一窩蜂出動,他後知後覺,已經很久沒人稱他一聲駙馬了。

梅鶴庭回憶頗久以前宣明珠對著他花樣叠出的稱昵:長生、梅郎、鶴仙兒、小相公……

“別這麽叫。”

她的嗓兒是糖蜜做的,充滿柔情的狎褻,他常常聽得耳熱心跳,不得不一次次糾正這位殿下愛起花名的毛病。

那時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不可一味沉淪於溫柔鄉中。

他每每壓抑著,掩藏著,只等她主動攀纏,再矜持地去俯就她。

仿佛如此,便可證明困在他心田深處的腌臜念頭不存在。

聖人節欲,他非聖人,他的節欲也不是為了修身。

是抑魔。

只有他知自己的欲有多深。

為此,竟任憑大晉朝尊貴無儔的女子,為他主動。

寂靜中“啪”的一聲,是皮肉挨上皮肉的脆響。

窗隙間的燈籠把被震落。

燈火墜地的瞬間歘然熄滅,惹起一片灰塵,梅鶴庭再次撕心裂肺地痛咳起來。

待咳聲逐漸平息了,以前不曾深省的事,冰一程火一程,排著隊在他心坎上打趔趄。

約摸半個時辰過去,打坐的人影改為跽坐。

又過半個時辰,人影不由晃動了一下,磨蹭著伸直發麻的雙腿,再屈起,抱著無處安放的長腿在臂彎間,下巴擔在膝蓋,埋下臉。

在從未遭過的窘境下,從未感受過的委屈也從心上的窟窿眼兒汩汩冒出,明目張膽占山為王。

那一種滋味,比醯還酸,比黃連還苦,在體內流竄逡巡不去。

那些無他陪伴的孤衾冷夜,她的心情是否便是如此?

梅鶴庭手掌緊緊抵在左胸,強撐著最後一分體面,給自己出謀劃策般在心中默叨:

“梅某為男子,須有擔當。聖人有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路子又有雲,天下夫唯獄者,乃眾生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絕者不可復屬*。夫妻間不同於治獄,我與殿下並未到論生論死的地步,某自知混賬,做下的事已成事實,傷她的心不能彌縫,亦當盡力去挽回補償,百倍千倍,亦不容辭,方是為人夫、為人父的道理。斷不可稀裏糊塗放手,釀成大憾事。不錯,不錯,便應如此……”

原打算枯坐一宿的大理少卿,在走馬燈般的思緒中抱膝迷了過去。

不知時過幾許,面前突然灑下一片光亮,梅鶴庭迷蒙地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不在黑暗臟亂的倒座房裏,而是鳴臯苑一間幹凈明亮的暖閣內。

西窗下的髹金螺鈿湘妃榻上,宣明珠穿著蘇梅紫莖地家常襦裙,欹枕而坐。

透窗的明光將她柔婉的臉龐映成半透明,玉雪生香。

她恬淡地引線繡著一頂虎頭帽,與旁邊的崔嬤嬤閑話家常。

“倒情願這一胎是女孩兒罷,我好精心的打扮她。”

梅鶴庭的目光落到女子微凸的小腹上,紅了雙眼。

這一幕不是他記憶中有過的景象。是以……他又一次進入了宣明珠的夢境。

動一動手腳和喉嗓,果然和上回一樣不由自主,變成了立在那裏的木頭人。

他雖然動不了,思維卻格外清晰,人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明珠既然會夢到她有孕時的光景,至少說明,她心裏還顧念著寶鴉吧?

那麽他是否還有機會挽回?

思及此,梅鶴庭靈台陡然清明,凝神傾聽明珠和嬤嬤的對話,想了解她何所思何所求。

只聽崔嬤嬤輕嘆一聲:“好歹是坐住了,先前那場驚嚇非同小可,連見了幾日的紅,幸好殿下福澤深厚……”

驚嚇,見紅——梅鶴庭心弦輕震,何時有過這樣的事?

正在此時,響晴的天忽然雷聲大作,瓢潑大雨落下,沖開了宣明珠身後的支摘窗,盡數淋在她身上。

梅鶴庭急起來,想叫她到自己這裏來避雨,喉嚨卻像被堵了團棉絮,喊不出。

眼睜睜地,宣明珠只是在雨裏呆呆的不動,臉上被水跡打得模糊,仿佛隔了一層薄釉琉璃,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