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再沒有人關心他疼不疼(第2/3頁)

“喏,你看看小淮兒面前的酒壇再說話。這小醉貓子,在邊關喝不著洛陽的美酒,跑姐姐這兒打秋風來了。”

眾人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從前肆意胡鬧的歲月。

“阿姐。”言淮面似醉了,那雙眼卻亮如星鬥,望著眼前一根瑩白的手指,臂腕向前動了動,又捺住。

他將她的面容蘊在那片專注的眸海中,低低問:“為何不叫我恣白了?”

李夢鯨酸酸地咳嗽一聲,宣明珠聞言笑起來。

當年言淮恣意桀驁,酒量最好,每逢宴飲,浮白無計,她便給他戲取小字,喚為“恣白”。

跟著她的一幫人跟著瞎起哄,言恣白的名字漸漸便叫開了。

“恣白,邊關苦不苦?”宣明珠喝著酒問。

言淮點點頭,復又搖頭:“冷月亮照著荒城堞,萬裏一片靜,感覺那漫夜要捱不過去的時候,是苦的。一低頭,見心窩裏頭裝著人,又甜又暖和,便又不覺苦了。”

宣明珠靜了半晌,兀自笑說:“好不容易回來,英國公夫婦懸掛多年的心終於可放一放,你也該收收心,娶個妻子成家繼業。”

言淮正準備為阿姐倒酒的動作僵住。

她都知道。

知道當年他得知她要成親,大鬧過一場後跑去南疆是為了什麽。

言淮從來無事瞞她,那年他十四歲,對著宣明珠信誓旦旦:“阿姐莫要嫁別人,天下無人如恣白對你好,求阿姐再等我三年,只要三年,恣白娶你!”

可阿姐只是揉揉他的頭,笑他小孩子。

言淮忽然伸手攥住那根玉指,像怕一件寶貝從眼前丟了,麝著酒氣的唇鼻湊近那張日也想夜也想的容顏。

眼底暗潮奔湧。

“阿姐,我回來了。我也長大了。”

宣明珠聞聽心嘆:可阿姐快要死了。

少年人的心聲最是誠摯動人,她聽了,不是不感動的。然而她一直將小淮兒當作弟弟,斷無耽誤他的道理。

笑一笑,將手抽回,撥開那顆鬢發散落的腦袋瓜,反手頭朝下按在梨木案上,“你醉了。”

“哈哈哈,平南將軍這酒量大大退步了啊!”

馮真沒心沒肺地嚷嚷,席間又一片歡笑。

*

此刻,長公主府內一片冷清。

正房沒有點燈,一片孤孑的影,站在黢黑的屋子裏。

他指尖輕輕撫過梳妝台的棱角,不必燈光也知,上面雕刻的是喜鵲梅花紋。

她的妝鏡,是紅梅雙鶴連珠紋的。

她的發釵,是寶珠鏤金簪梅釵。

她慣常用的杯盞盥盂,皆用冰梅繞枝青花的。

連床頭的小桌屏,繡的也是松梅白鶴圖。

所以梅鶴庭一直以為宣明珠極為喜愛梅花。

原來不是,她只是,極為喜愛他。

方才他回府找到崔嬤嬤,想問老人家關於宣明珠更多的喜好。

崔嬤嬤沒說,卻當著他的面掉了淚。

她道:“奴婢自從跟隨殿下出閣後,便一直等著駙馬問這句話,沒想到會等七年之久。如今,無意義了。”

昏暗的屋子裏,梅鶴庭將紫檀桌角死死硌在掌心,直至整條手臂都痛得發抖。

卻再也沒有人殷切地問他疼不疼,無人與他同用膳,無人來點花燭燈。

萬籟俱寂的長公主府,仿佛此時此地,只剩他一人。

記得成親伊始,他尚且年少自持,覺得住在“長公主府”而非“梅府”,終究不是男子家頂立的綱常。是以那時每次出入府門,他都滿身的不自在。

後來入仕,無論多晚回家都有燈火迎候、伊人在室,他便也漸漸習慣。

只是那時諸務繁忙,他不像其他駙馬掛著虛銜飽食終日,可以盡情陪伴公主出門遊玩。他有他的抱負,總想著,待到閑暇再多陪她也不遲。

結果,安穩慣了的日子,計劃好了的余生,朝夕之間卻天翻地覆了。

一想到宣明珠與那小世子共乘一馬的親密姿態,他的心就像一間掀頂的破茅屋,凜凜寒風狂灌刮骨,每一條骨頭縫裏都泛著疼。

他們在一處的默契,遠比自己更像一對夫妻。

梅鶴庭的性子素來穩重,多年來唯有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便是宣明珠臨盆那日。此刻,那種即將失去什麽的感覺卷土重來,催促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件確實之事,來證明宣明珠對他的感情。

梅鶴庭忽的想到一個地方,驀然趨身出門。

到了東廂的園庭外頭,卻又駐足情怯。

花園的寶瓶門上掛著一匾,虛白鏤石鐫刻三字:梅鶴庭。

宣明珠為她的夫君梅鶴庭,建了一座“梅鶴庭”。

庭中精心飼養著丹喙雪翎鶴,又遍植十數種梅花的珍惜品種,有上苑移種過來的宮粉玉蝶、金錢綠萼,也有自漠北千裏運回的無名野梅,花期韌強可開三季。

他當年是不喜的。

因他覺得這種一擲千金的派頭,與昏庸帝王為了妖姬美妾築樓台、點烽火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