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他配不上公主的好(第2/3頁)

二十年的女兒紅,是她在寶鴉的年紀,母後帶著她親手埋在這瓊影園的。

她從沒見過舉止典雅的母後兩手沾泥卻開懷暢笑的模樣,活像一個小孩子。

那時母親說,待我的小昭樂選了駙馬,便帶著新郎子來呀,親手起出這兩壇女兒紅,合巹交杯。

成親後,梅鶴庭陪她在這裏住過一回,她本想讓他幫自己將酒起出,二人共飲。

可對方嫌棄掘土有辱斯文,最終這酒沒有喝成。

那時候,她只顧著哄冷臉的小郎君笑一笑,沒有想過,母後在九幽之下喝不到自己成親的喜酒,會有多傷心。

此酒若再不得見天日,以後恐是喝不著了。

崔嬤嬤過來的時候,月上中天,宣明珠已然濯凈纖指,側臥在池邊一人長的大青石上,一壇酹先人,另一壇就著花香明月,自個獨飲。

對影成三人。

“殿下,小小姐在府裏無事,很乖巧。”

似乎怕驚到水畔邊有如芙蓉洛神的清影,崔嬤嬤輕聲回復:“殿下休夫之事,這會兒前朝皇宮已見了風聲,是成玉公主在背後散播的。”

宣明珠嗯一聲,輕輕牽扯唇角,“無妨,我就是故意的。”

餌撒出去了,才能驚動魚群。她便是要借成玉之口,好看清內閣那些人對她、對她手裏的兵權、對梅鶴庭懷些什麽心思。

唇齒間吐出的聲音旎著酒香,宣明珠低靡地笑笑,梨白杏蕊堆了她襟袖滿懷,如月宮玉屑點綴了那襲幽若蘭芷的芳影。

眉間一粒熒熒紅痣,愈發灼魂懾魄。

她有些醉了,撐腮與奶姆說起往事,“當年我求父皇不要斫去母後的桃樹,天命之說不可盡信,可父皇深信司天台‘妖木妨主’的奏章,執意下旨伐樹……嬤嬤可知,我那時,最怕的不是母後病逝啊,只怕她在死前得知,她最珍愛的桃花沒了。”

那日她午憩在母後宮殿的偏閣,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她聽見母後輕聲問父皇,當年他想迎娶的,究竟是她還是她的妹妹。

父皇回答——

“朕憐爾雅紅顏早夭,皇後之位與其別人坐,不如由何氏女入主。爾佩,朕不願瞞你。”

他不願自己良心不安,便對著將死的發妻說出最殘忍的真相。

是從那一刻開始,一屏之隔,埋頭在枕上裝睡,卻如何都止不住眼淚的宣明珠,不知該如何面對最為寵溺自己的父皇。

她在深宮中長大,撞破的幽秘陰私事,又何止這一樁。

正因見慣帝王家的負心薄情,當初才會對梅鶴庭一見傾心吧。那般幹幹凈凈的少年郎,像獨曳在天山巔頂的一枝雪蓮,性子清粹且寡淡,料想這樣的人,應不會在□□上三心二意,令自己步上母後的後塵。

果然,她料得準,七年來他潔身自好,身邊並無旁的女子。

只不過是沒愛過旁人,也沒真正愛上過她。

父皇對母後,駙馬對自己,殊途同歸。

“殿下,夜深了,水邊石上涼,同嬤嬤回去好麽?”崔嬤嬤瞧得心焦,生怕殿下一個醉迷落下水去,又不敢十分硬勸。

方才泓兒請她快過來勸勸公主時,便一臉的憂心忡忡。殿下白日裏說出那番話,看似漫不經心,可七年的感情與經營,不是一口氣,吹一吹便能散個幹凈。

殿下又一口一個先太皇太後,可見真傷了心肺。

“殿下,您的身子經不起大悲大傷,就算看在小小姐的面上,求您多保重著自己些。”

“嬤嬤,我並沒傷心呀。”宣明珠聽到寶鴉便露出微笑,迷離的餳目清醒幾分,她當然該為寶鴉好好活著,能多賺得一日,多陪她一日也是好的。

女子擡手捏了捏眉心,滿袖花瓣如雨飄灑在水面上,漾漾浮蕩不知東西。

撐臂想要站起,池塘對岸晦暗的夜色不期然撞入眼中,那片沉寂無邊的黑,喚起她孤身一人躺在棺中埋落九泉的想象。

她突然覺得寒冷。

宣明珠撈起見底的酒壇灌了一口,灼烈的舊年酒順著喉管一線而下,才覺得暖些。

“對了,避腐丸。”她想起了一直忽略的一件事,拿手背揉揉眼,孩童式的噥噥:“嬤嬤,多備些避腐丸好不好?我怕醜,不可面目全非地去見母後,母後會傷心的。”

崔嬤嬤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個勁兒點頭,“殿下說如何便如何,殿下快下來,奴婢求您了,那青石子上滑!”

池塘對岸的昏暗夜色中,一道人影蕭瑟而立。

隔水看見那道搖搖墜墜的身影,他的心頃刻揪緊。

“速速讓開,長公主有何閃失,你可擔待得起?”

雪堂不為所動,聲音刻板道:“園中自有暗衛保護殿下安全,沒有梅駙馬,殿下也快快活活長到了二十歲。駙馬請回吧。”

梅鶴庭蜷掌在身側,白日裏宣明珠閉門不見他,他悶頭無緒,只得先回大理寺交接完手頭公事,再急忙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