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第4/7頁)

令寧宥寬心的是電話那頭宋總的表態:“你安心,可能未必有什麽大事。你把你先生的姓名等資料傳給我,越詳細越好,我替你問問。我會讓人指點你做什麽、怎麽做,你安心工作,別輕舉妄動。”

簡宏成見寧宥臉色稍微一松,對著電話連說感謝,他不客氣地道:“我不是故意偷聽。公務員犯事,有紀委或者檢察院,一般外圍調查,結果夠刑事的,就檢察院直接出手。你別僥幸。再說我早先也想過這事,兩年前郝青林憑什麽維持婚外情,他工資卡上的收入要上交,就必然要找外財。聰明點兒的打擦邊球,笨蛋除了犯法還能做什麽。他犯事是為了維持婚外情,為那種人著急,你何必。”

簡宏成只要心智恢復正常,就依然是能看透人心、肝、肺的簡宏成。寧宥被他戳得臉色煞白,倒吸著氣道:“你少管閑事。”

簡宏成卻忽然別轉臉去,躲開寧宥墨鏡後面的飛刀眼,開腔唱起。他五音不全,唱得滑稽,可那調門是寧宥最熟悉的:“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寧宥傻了。

那年高考前夕,同學們都在做最後沖刺。最後幾天都是自習,走讀的同學在家復習,住宿的在炎熱的教室裏揮汗如雨。

簡宏成作為連任三年的班長,自然是當仁不讓地擔當起維持秩序的重任。但他最關注的人整個下午都沒來。他耐心等了一個小時,便忍不住了,走過去悄悄問團支部書記陳昕兒:“寧宥沒來?點名就少她一個。”

陳昕兒卻瞄簡宏成一眼,臉一紅,稍稍避開點兒,才扭頭左右看看,有點兒結結巴巴地道:“咦,怎麽回事?不應該啊,我出來時又沒見她午睡。我去寢室看看。”

簡宏成果斷道:“你復習你的,我去看看。你這會兒還看語文幹嗎?你最缺的是數學。”

陳昕兒更是滿臉通紅。她輕聲嘀咕了一句,但簡宏成沒耐心聽她,而是大步走到田景野身後,一掌拍在藏抽屜下的武俠小說上,嘴巴湊到田景野耳邊一字一句地道:“回寢室看,別在這兒影響軍心。”

田景野掩嘴而笑,立刻從善如流,收拾收拾跟簡宏成出去,到了教室門外,才笑道:“這不是怕你點名嘛。我琢磨著寧宥也是被你管煩了,躲寢室避難呢。班長,你要是能把寧宥捉回來,我保證放下古龍,考完再看。”

簡宏成不以為然:“你跟她比?切!”說完,甩下田景野,跳上自己簇新的自行車。田景野妄圖揩油搭車,卻拍馬難及,索性找一處樹蔭鉆進去,隱蔽地繼續看他的古龍。這下,即使簡宏成用心搜,也未必找得到他了。

當然,田景野知道,此時簡宏成絕對沒時間管他,簡宏成此時的心裏只有寧宥。簡宏成也很不爭氣地完全被田景野猜中,飛奔到寢室區,一幢年代可追溯至民國的磚木結構老樓。暑假的寢室區人跡稀少,連門房都不知躲哪兒去了。簡宏成順利到達女生寢室二樓,順利得簡直不敢想象。當然,如果有門房在,他也照樣順利,他的臉在全校是通行證。

才剛拐出樓梯,簡宏成便全身如觸電似的呆了幾秒,一縷細細的、跟他一樣五音不全的聲音從203室漏風的門板內傳出,顯然是寧宥在苦苦學習越劇唱段。反正簡宏成也聽不出有差,他只覺得如此柔美,如此嬌嫩。他聽得除了背手站在門口發呆,全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門裏只有一個她,門外只有一個他,整個世界仿佛只有兩個人。而那歌詞,寧宥反反復復練習的歌詞,“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雖然寧宥一唱到“紅顏老”便卡殼,嗓門兒吊不上去,簡宏成卻聽得如癡如醉,才發現他一直沒耐心看到底的《紅樓夢》原來是如此美。

寧宥顯然是被自己的臭水平急出一頭汗。她將抄本往床上一扔,拿起臉盆想去水房洗臉。她在門口的忽然現身,令簡宏成猝不及防。他只覺得一陣羞慚湧出,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猛然後退,沒承想那民國欄杆經不住他的猛撞,竟然嘶啞地叫喚一聲,“英勇就義”。簡宏成直直墜落。幸好,樓下是茂密的黃楊樹叢,他正正地落在樹叢裏。睜開眼,滿眼亂晃的藍天白雲和驕陽。簡宏成驚魂甫定,卻又一眼看見寧宥戰戰兢兢地趴在二樓走廊地上看著他尖叫。他感覺到有一滴水落在他臉上。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抹,濕的,卻又忽然想到什麽,將手掌伸到眼前。沒錯,真是水。再看樓上,寧宥已經不見,而尖叫聲轉從樓梯口滾滾而來。“難道是寧宥的眼淚?”簡宏成才想到這兒,立刻有一張臉遮住了藍天白雲和驕陽,更多的雨滴落在簡宏成的臉上。簡宏成激動得反反復復、愣頭愣腦只會表態:“我沒事,真的沒事,可我即使死了也甘願,你竟然為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