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燈籠照 小橋流血(一)

“這瘋子在鑄造坊幾日了?”

“這人真是刀匠行的大匠?”

“消耗那麽多上等鐵錠,制造那麽多廢品,若非夫人大度,怕是早就、嘿——”

戚籠兩耳不聞窗外事,半坐在火磚石板上,熄滅的火爐依舊散著裊裊余溫,在他身前身後,插了幾十口長短不一的鐵劍,若說有什麽共同點,便都是千奇百怪。

有的劍身紋路像魚鱗,有的則像魚鰭,有的坑坑窪窪,有的劍刃開鋒,鋒刃卻是軟鐵,還有的宛如一條黑炭,一碰就斷,凡此種種,不可計數。

而在戚籠指尖翻滾的,便是最後一塊道器魚腸劍殘骸,銅錢大小,最後被往空中一拋,捏入掌心。

“想不明白啊,”戚籠自言自語,在龍煞的輔助下,他便如開了作弊器,而且他自認為制劍手藝僅排在刀匠行幾個老師傅後面,缺的只是經驗,但距離抓住‘魚腸劍’的關鍵卻總差那麽一絲絲。

當初老爺子鑄劍失敗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想不明白什麽?”

戚籠擡頭一看,只見一位宮裝美婦人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夫人。”

戚籠趕緊起身,見禮。

“聽說戚師傅這三日甚是忙碌,不知可有收獲?”

“大抵碰上了老爺子所遇的難關。”戚籠實話實說。

“你可明白,若你鑄劍未成,便是你去了,也救不回段大師,若是你鑄成了此劍,便等於你的天賦還要高於段大師,以你如今的年齡,我怎會輕易放走你。”

戚籠沉默一會兒,緩緩道:“師恩難報,做與不做,大抵還是兩碼事。”

白三娘妙目閃閃,盯了戚籠好一會兒,才笑道:“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夫人有何吩咐,但請告知,戚某無所不為。”

“呵呵,倒是真要麻煩戚大匠了,府上有一批鐵甲需要修繕,這事本來只需只會甲馬司一聲,可是戚大匠你大概也知曉,黑山府的能工巧匠已經全數被邊軍征召——”

“戚某明白,甲具活,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白三娘點頭,轉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麽,回頭,白皮嫩肉的臉像一輪半月。

“看在戚師傅這麽識相的份上,便再告知你一個消息,三日後,城主府開水陸大會,然後便開拔去山海關外。”

戚籠眼皮沉了沉,無話。

甲是魚鱗筒鎧甲,兩百具,戚籠和十幾個鐵匠忙活到了大半夜,其中有幾張熟面孔,但幾乎無有交流,趙牙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口。

“你若真想幫忙,劍成之日,幫我偷摸送往軍營。”戚籠語罷,頭也不回步入黑暗中。

……

雖然戚籠也打聽到邊軍會有大動作,但沒料到對方這般快,三日的功夫,自己有許多盤算怕是來不及使了。

要行險了。

夜色下,戚籠一身黑衣,走在街道小巷的陰影下,與更夫交錯而過,更夫愣了下,回頭,看不到身影。

墳頭上不住人,墳堆下倒是躺著兩漢子。

戚籠並沒有把那日·喜和許躍安排多遠,城中死人雖不少,但能聚陰氣也就那麽幾處,這裏是最不起眼的。

墳園後面山頭下,有守墓人搭的一排茅草屋,本意是給守頭七的騰個地兒,戚籠租了兩間,並用龍煞驅使風水術的手段,布了一座隱身陣勢,在常人來到此處,便會感覺冷氣森森,一刻也不想多待。

這風水陣勢的陣眼便是當初從黑獄中得到的‘獬豸踏雲圖’,戚籠從一顆歪脖子樹上收了圖,正看到百無聊賴的二人,也不廢話,直接開口:“今夜送你們出城。”

那日·喜氣度沉穩,只是輕笑,那許躍則是精神一振,“爺,你莫不是騙我,那我日後便是您這一派了,您不會去城外殺我滅口吧。”

戚籠搖頭,將早已準備好的兩套甲具丟了過去,道:“今夜城內或有兵卒調動,我們乘機混出去。”

黑山城四個門,南門和北門都是軍營,戚籠的目標是西門,那裏靠著水路,有白江,接應者只要聰明,便會準備水路工具。

“好漢,黑山城可是公城,城墻足三丈,您是能翻過去,我們可是爬都爬不上去,而且墻面上有箭樓,那上面可都是硬家夥,前幾年有一夥難民想要翻進城,那箭射的,嗖嗖嗖——”

‘嗖!’

戚籠翻腳一鉤,便把許躍絆倒,同一時間,三支箭幾乎無間隙的釘在墻壁上,箭杆直顫。

“哎呀媽呀,這真是來殺我們的,這離城墻還有五裏路呢!”

“閉嘴!!”

戚籠神情一凜,耳朵附近的小筋、雲筋、鬢筋,眼珠附近的額筋、棱筋、眉筋、太陽筋,都在以一個極高頻率顫動著。

雖不敢說視黑夜如白晝,但戚籠的視線中,這深夜也只像是黃昏夕陽抹成了黑色,昏沉、卻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