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玉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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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寧乘風被崇正盟四處追殺, 途中被晏錦舟救下,不久便改了名字,改成了寧不為。

“不為”二字充分體現了晏錦舟希望他老老實實別惹事的真切希望, 但是很顯然寧不為做不到。

整個寧氏家族一夕覆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是尋仇, 是內訌, 還是別的什麽, 他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原因, 來填補家破人亡後的悲痛。

完全和晏錦舟對他期望背道而馳。

晏錦舟是個隨心所欲的暴脾氣, 寧不為是個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兩個人動不動就吵架, 沒過幾個月就再次爆發了沖突。

晏錦舟說他要是再查寧家的事情, 就讓他滾。

於是寧不為幹脆利落地滾了。

他拿著寧行遠留給自己的朱雀刀, 因為馴服不了, 跟抱著塊廢鐵沒什麽兩樣, 但這塊廢鐵卻是個明晃晃的靶子,好像在沖崇正盟的人招手呐喊:

我是朱雀刀哦, 快來抓拿著我的這個姓寧的!

沒了晏錦舟的庇佑,十六歲的寧不為被追殺得筋疲力盡,很多次都命懸一線,卻不知道是因為運氣好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能剩下口氣在。

他四處逃亡根本沒有辦法修煉,靈力耗盡,丹田枯竭, 甚至許多天都沒能吃上頓飽飯, 無時無刻都緊繃著神經, 生怕自己被崇正盟的人發現,還要追查寧家滅族的真相,腦子裏那根弦搖搖欲墜。

聞在野不停地給他傳信,他一次都沒回,但當他路過雲中門山下的鎮子時,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封信。

他本來只是想借些靈石,可當對著好友懇切擔心的眼神,當被聞在野拽著往雲中門走的時候,他動搖了。

他想:我歇一歇,我只想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我就立刻離開。

然後因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連累了聞在野一條性命。

聞在野被護山大陣生生壓斷了脊骨,用命給他換了條活路。

他一直繃著的神經終於斷了,他跑去了小丘山,坐在山頂吹了一晚上的冷風,朱雀刀幾次架到脖子上又被拿了下來。

歸根結底,還是不甘心。

他滿十七歲的這個月,又碰上了消失很久的晏錦舟。

寧不為穿得一身破爛的灰袍子,頭發亂七八糟地紮在腦後,抱著朱雀刀蹲在路邊上一邊啃幹餅一邊往豁了道大口子的胳膊上拍劣質的止血符。

有人緩步朝著他走過來。

寧不為一邊若無其事地咬著餅,一邊悄悄摸上了朱雀刀。

雖然他還沒徹底將這破刀馴服,但用來殺個普通修士不成問題。

但當他擡起頭,卻看見了消失了近一年的晏錦舟。

晏錦舟瞧著混得比他還要慘,身上的衣服沾滿了血塊和灰塵,靴子還爛了一半,腳底沾滿了泥巴和枯草,周身半點靈力都無,腰間掛著三把長短不一的刀劍,有一把還生了銹。

像是從哪裏逃命回來的。

“哎,借口餅吃。”晏錦舟一屁股坐到他旁邊的台階上,毫不客氣地將他剩的半塊餅搶了過去。

寧不為繃著臉沒說話,在她盯著自己手裏另一張餅看時,猶豫片刻,將餅遞給了她。

“謝了。”晏錦舟狼吞虎咽啃完一張餅,豪放地一抹嘴,站起身來呼了口氣,“走。”

寧不為坐在台階上沒動。

晏錦舟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雖然是個女修,但溫柔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寧不為剛吃下去的半張餅險些被她給扇出來。

“走不走?”晏錦舟沒好氣地問他。

寧不為面無表情地盯著她,沉默。

“崇正盟的人就在隔壁街,你不跟我走我就去告發你。”晏錦舟叉著腰說。

寧不為抿了抿唇,接受了她的威脅,“走。”

晏錦舟雖然看著比他慘,但常年在十七州遊歷,手段和見識都比他多得多,尤其是陣法的造詣已臻化境,對上崇正盟的人基本就沒有輸過。

所以寧不為很不解她到底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幅慘狀的。

他每次試圖套話都會被晏錦舟識破。

“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

寧不為說:“我十七了,不是小孩。”

晏錦舟翻白眼,“十六七的小孩才最煩人,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無所不能,凈惹些破事出來。”

寧不為一直以為是在說他,但後來每次晏錦舟不知道從哪裏狼狽回來的時候都會念叨,他都開始懷疑晏錦舟在外面也有個不省心的徒弟。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徒弟?”寧不為將丹藥瓶重重放在桌子上,神色緊繃。

晏錦舟嘖嘖了兩聲,然後毫不留情地擡腳就踹,“他娘的你一個就讓我天天想吊死自己,再來一個我還活不活了!你個混賬東西!孽徒!早晚氣死我!”

寧不為一邊跑一邊躲,可不管怎麽激將,晏錦舟都守口如瓶。

他逐漸開始習慣晏錦舟每隔兩年就會消失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