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時(九)

紅木這種天階至寶, 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經絕跡,現存的紅木都是上古秘境遺留下來的枯木,可遇而不可求。

寧不為愣住, 倒不是因為這東西罕見, 而是曾經也有人用同樣的方式往他手裏塞過一小截紅木。

通常來說,修無情道之人冷情冷心, 不沾情愛, 雖說也有修無情道者反其道行之,同人結為道侶,但一般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要麽是心魔漸生不得不殺妻或者殺夫證道,要麽是道侶受不了冷落主動離開, 最終還是會孤身一人。

寧不為自幼修習無情道, 拒過無數爛桃花, 可他年少無知,修煉不到家的時候, 也曾有過頭腦一熱。

那是在收到寧行遠家書回巽府的路上, 成功請到了假, 不用聽郝諍那老頭念叨, 十六歲的寧乘風心情好得不得了。

大概是樂極生悲,他在乾府通往中州的傳送陣出了問題, 雖然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卻身受重傷,丹田碎裂,被傳送到了茫茫無際的沼澤山原中。

身上的丹藥符咒靈物用了個遍, 依舊是沒有靈力。

他拖著重傷的身體在沼澤中獨行了數十日, 眼前的沼澤卻始終看不到邊際。沼澤山原十幾萬裏, 他也知道自己走不出去, 大概率會死在此地,卻還是不甘心地在掙紮。

體力終於消耗殆盡,他腳下一軟,跌在了地上。

他意識混沌,躺在沼澤裏慢慢往下沉,眼看就要沒過口鼻,渾身卻動彈不得,絕望恐慌之際,一只蒼白的手拽住了他的前襟,猛地將他從沼澤中拽了出來。

那人身上有股極淡的苦香,夾雜著隱秘的血腥味,和沼澤潮濕陰冷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並不怎麽好聞。

寧乘風下意識地皺起眉,伸手要將人推開,卻被那人直接按到了懷裏,“別動。”

那聲音聽著十分冷淡又清淺,讓人辨不清男女,他一邊吐血一邊趴在這人懷裏,渾渾噩噩地閉上了眼睛。

沼澤裏多陰邪之物,淒厲的慘叫聲和利刃破空聲交織在一起,血腥味瞬間掩蓋了所有的味道,他嫌棄地將臉糊在那人肩膀上,堵住了鼻子。

對方身體僵硬了片刻,卻沒有將他推開。

他再次醒來,是在一個石洞之中。

木枝噼裏啪啦地燃燒著,火光躍動,可周圍依舊陰冷一片,他奄奄一息靠在石壁上,打量著對面的人。

那人渾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長袍包裹得密不透風,寬大的帽子遮住了他整張臉,一時分不清男女。

他沉默地坐在那裏,拿著根枯枝撥弄著火堆,露出來的那只手蒼白修長,能看見手背上淡淡的青筋,那手腕清瘦,上面綁著根細細的紅繩,看著莫名好看。

寧乘風雖修習無情道,平日看著驕矜冷傲,可到底年紀尚小,性子裏還有少年人的活潑和好奇,沉默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多謝道友相救。”

“嗯。”那人倒也還算和氣,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一時之間又冷了場,寧乘風擡眼覷他,借著火光也沒看清帽兜下的臉,清了清嗓子道:“在下巽府寧乘風,道友如何稱呼?”

那人似乎對他是誰根本不感興趣,又撥了一下火堆,“不知。”

“不知?”寧乘風心道這什麽破名字,但看在對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違心誇贊道:“很有意境。”

對方沉默了片刻,“我不記得了。”

寧乘風:“……哦。”

“抱歉。”他頓了頓又開口道:“那道友可知這裏是何處?”

“乾府和中州的沼澤。”對方似乎嫌棄他有些聒噪,起身往洞口走去。

洞口外漆黑一片,狂風呼嘯,還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淒厲吼叫聲,寧乘風倚靠在石壁上動彈不得,見狀強行直起身子扶著墻站了起來,“你去哪——”

話沒說完,便哇得吐了口汙血出來,丹田處傳來一陣劇痛,疼得眼前陣陣發黑。

那人過來扶他坐好。

寧乘風知曉重傷之下活著走出沼澤的幾率小之又小,他一把扣住對方的手腕,也不管手上的血染到了那紅繩上,強撐著氣勢道:“我兄長是寧行遠,你若將我送回寧城,寧府必有重謝。”

不管是寧行遠還是寧家,在十七州都十分拿得出手,小公子以利誘之,篤定對方不會拒絕。

“不認識。”那人語氣雖然冷淡,卻沒將他的手掙開,“我出去給你找些吃的。”

寧小公子神情一怔,訕訕松開了手,有些難為情,卻還非要強撐出世家公子的氣度來,狀若無事道:“嗯,那你去吧。”

對方沒動。

寧乘風疑惑地看向他。

“松手。”那人道。

寧乘風的手像是被火焰燎到,猛地松開了手,下一秒卻又牢牢扣住,“我同你一起去。”

若是對方只是嘴上說得好聽,一走了之,那他待在這裏依舊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