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臨江(九)

眉眼溫潤的青年坐在廊廡之下烹茶,雪青色的發帶落在玄色的衣裳間格外顯然眼。

寧不為抿了抿唇,冷著臉跪坐在幾案對面的蒲團上,垂眸看著他烹茶。

天色已晚,外面落著雪,遠處的沉月山在雪中化作了一抹蒼青,廊廡外成片的九葉蓮盛放,淡青色的花葉被積雪壓得彎了下去,雪塊順著葉片砸在黑褐色的土地上,發出聲悶響。

紅泥炭爐古樸雅致,青年端起上面的玉書煨,倒進紫砂壺中,清新的茶香隨著朦朧的霧氣四散而開,寧不為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

對方的動作依舊不急不緩,舉手投足間俱是清雅,似乎是察覺出他的不耐,溫潤的眉眼間掠過笑意,“萬玄院課業重,好不容易回來,怎麽不出去玩?”

寧不為撩起眼皮飛快覷了他一眼,心裏發虛,目光落在那小爐子上,糾結半晌,悶聲道:“你不問我為什麽回來?”

“無外乎又同聞在野和崔家那小子一起惹了什麽禍。”青年將茶杯放到了他面前,笑道:“先生罰你回家反省多久?”

“一旬。”寧不為有些不服氣道。

青年覺得他這反應有趣,便又問:“你們做了什麽?”

寧不為正等著他問,聞言下巴微揚,眉宇間是囂張和不服輸的狂妄,“郝諍那個老東——老古板非說我的符畫的不對,罰我重畫一百張,聞在野和崔辭氣不過,便替我畫了一模一樣的符交上去,郝諍非要揪著這事不放。”

“嗯,還有呢?”青年微笑道。

寧不為耷拉著眼皮盯著那小茶杯半晌,才悶悶不樂道:“在郝諍背後畫了只王八。”

青年端著茶杯笑出聲來,玄色的寬袖在冷風中微動。

寧不為惱羞成怒,“寧行遠!”

寧行遠眼底笑意未散,不怎麽誠心地安慰他,“沒關系,郝先生脾氣不好,我和褚臨淵在萬玄院上課時也時常受罰,先生從不記仇。”

寧不為冷嗤一聲:“可我記仇。”

寧行遠不置可否,隨手從外面扯了朵九葉蓮來,甩了甩上面的雪,揪了片花瓣遞給他,“來,去去火。”

寧不為接過來咬了一口,他從小便愛吃這玩意兒,清甜中帶著點苦,剛到主家的時候把寧行遠種的一院子九葉蓮給薅了個幹凈,急得他那隨從險些哭暈過去。

寧行遠倒不心疼,知道他愛吃,院子裏的九葉蓮隨便他薅,只是出了院子不行,這九葉蓮即便是寧家主家也當寶貝供著,若是見寧不為這麽糟蹋,家主非要動家法不可。

寧不為吃了一片不過癮,伸手從外面薅了朵大的,手背上落了幾片雪,涼絲絲的。

吃了大半,他一擡眼便見一小節綠藤從寧行遠袖子中探出頭來,悄摸摸地要卷走他一片九葉蓮。

寧不為伸手掐住那綠藤,藤蔓頓時掙紮起來,尾巴纏在寧行遠的手腕上向他求救。

“你跟它一般見識做什麽?”寧行遠無奈道:“它只是嘴饞。”

寧不為自小就跟這藤蔓有仇,每次寧行遠要教訓他,都會指使這可惡的綠藤團成一個球將他困在裏面,不認錯就不會放他出來。

藤球裏烏漆嘛黑,有時候還故意使壞不斷縮小把他搓圓揉扁,寧不為有氣不敢對著寧行遠來,便遷怒到這藤蔓上,這藤蔓有靈識,同活人沒什麽兩樣,一來二去人和藤的梁子就結下了,每次碰上都要鬥得寧家上下雞飛狗跳。

久而久之,連寧家看門的大黃狗都知道寧行遠養得這倆祖宗不對付,碰上了夾著尾巴就跑。

“它只饞我的東西,它這是嫉妒。”寧不為冷哼一聲,壞心眼地揪了綠藤一片葉子,還要將自己的那片九葉蓮給薅回來。

那藤蔓縮回寧行遠的手腕上,支起上半身委委屈屈地往寧行遠懷裏鉆,寧行遠捏了捏它的葉片以作安撫。

寧不為最是看不慣這伴生藤蔓裝模作樣,任他怎麽看這色藤都對寧行遠心懷不軌,揪了片葉子惡狠狠的磨牙,“你這綠藤應當快要化形了吧?”

寧行遠日日用上好的丹藥和靈泉養著它,又將它本體種在沉月山山頂,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自然要比那些野生的精怪化形來得快。

“待過了年關,明年初春便能化形。”寧行遠碰了碰藤蔓,細小的藤條乖巧順從地纏住了他白皙的手指,似乎也在為能化形而開心。

寧不為覺得這藤蔓心思不純不是一天兩天了,提醒寧行遠道:“你最好還是離他遠一些,萬一將來化形成女子,豈不是壞了你清白名聲?”

纏在寧行遠手腕上的綠藤一僵,寧行遠失笑道:“胡說八道些什麽。”

寧不為氣得又薅了綠藤一片葉子,綠藤見主人對寧不為的惡劣行徑視而不見,委屈地縮回了寧行遠的袖子裏。

見寧行遠走神,寧不為揚了揚眉毛,“它是不是在同你說我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