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海鷗

1930年,威尼斯。

漂亮整齊的紅色屋頂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靠近水面的建築玻璃窗渲染上了一層鮮紅色澤。

聖馬可教堂塔樓的鐘聲回蕩著,一只灰白色的海鷗掠過城市上空。

它熟練地避開那些高聳的哥特式尖頂與細長的十字架,輕巧得像是城市水道上行駛的貢多拉(威尼斯特有的尖船),展開的雙翅劃開了清風,流動的雲彩是它帶起的水波漣漪。

一個轉彎即將沖出港口水道,直奔遠方的亞得裏亞海——

“砰。”

羽毛紛飛,沾染了赤紅之色。

水花四濺,海鷗的屍體在河道裏載沉載浮。

一個船夫驚訝地擡頭,左右張望。

河道兩邊沒有行人,也沒有端著木倉支的可疑身影,而且他沒有聽到木倉響,那只海鷗就像是突然翅膀斷了墜落的一樣。

船夫沒有猶豫太久,他立刻把船劃到了海鷗屍體旁邊,喜滋滋地伸手去撈。

這可是一頓肉食。

平時這些海上強盜喜歡搶奪居民晾曬的魚幹,搶走孩子手裏的面包,想抓也不好抓,它們飛得太快太高了,今天帶這只海鷗回家烹飪,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船槳停止撥動水流,船夫微微傾身。

粗糙的手掌準確地捏住海鷗的翅膀,把它從水裏提了出來。

“咦?”

手裏的分量不對。

太輕了。

然後船夫就看到了一個無比詭異的景象。

——海鷗只有一個空殼子,好像血肉都從裏面爆了出來,骨骼破碎,被羽毛勉強裹在一起,像一團揉爛的垃圾。

船夫發出一聲大叫,驚恐地把海鷗屍體重新扔回水中。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金屬撞擊的奇特聲音,他慌忙跳下船,遊到一間房屋的臨水台階旁邊,借著木板遮掩自己的身形。

很快,一群穿著灰色鬥篷的人就出現了,他們戴著怪異的鐵皮面具,還有同樣奇怪的銀色指節的金屬騎士手套,活像是中世紀壁畫裏的十字軍,只不過身上沒有金屬盔甲。

灰鬥篷們飛快地封鎖了這一小片區域,堵住了陸地上僅有的兩個街口。

然後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條小船(這裏家家戶戶門口都有船),劃到水道中央,用長長的鐵鉗把海鷗屍體夾起來,塞進一個麻袋,然後又拿出大網,在水裏撈了一陣子。

船夫趴在木板的縫隙裏往外偷看。

灰鬥篷們認真地撈完了散落的羽毛,以及血肉。

麻袋不方便裝那些血水,他們就用瓦罐。

“……剛才有人聽到聲音,可能有一個目擊者躲在附近。”

一個灰鬥篷說話的聲音清晰傳到了船夫耳中,他立刻緊張起來。

船夫知道這些怪人,他們是附近的一個秘密教團,似乎有什麽深厚的背景,因為他曾經親眼看到自己的鄰居被強行帶走,去警局報案卻只得到一個欠債逃跑的荒唐理由。

從那天起,船夫就躲著這些人走,他懷疑這個教團信奉魔鬼。

船夫緊張地看著灰鬥篷的首領,一個鐵皮面具上畫著奇怪紅色符文的高大男人跳上了自己的貢多拉。

首領彎腰翻看船上的物品,然後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哼笑。

“是一只卑賤的老鼠,把他揪出來。”

船夫嚇得拼命往裏面縮。

那些金屬撞擊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哢嚓哢嚓地好像踩在他的心上。

灰鬥篷們粗暴地掀起覆蓋在附近船上的東西,用船槳攪動水面,或者向房子下方的木樁空隙裏用力拍打。

船夫驚恐地瞪著越來越近的船槳,剛才那次差點就拍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他打算閉氣鉆進水底躲避的時候,岸上忽然傳來了說話聲。

“玫瑰在流血。”

“……別管那只老鼠了,走。”

搜查突然停止,雜亂的腳步聲遠去。

船夫不敢出來,硬是多等了十分鐘,又趴在木板往外窺看,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遊出來。

他渾身都是水,狼狽地爬上自己的船。

明明天氣不冷船夫卻一直在發抖,他艱難地劃著船,一心想要盡快離開這裏。

夕陽西沉,潮水帶來了一波淺浪,有節奏地拍打著船體。

水道在前面轉了個彎,然後豁然開朗,這裏不再偏僻,靠近碼頭的地方會有很多人經過。

船夫打著哆嗦,他飛快地把船劃向港口旁邊,那裏停著很多艘相似的貢多拉。

其他船夫都在招攬生意,他們穿著體面的衣服,期盼地看著那艘大型遊船下來的乘客們,能說一口流利法語或者英語的船夫擠在最前面,賣力地推銷著自己。

濕漉漉的頭發與衣服讓這個倒黴的船夫不敢往前擠,他怕熟人認出自己,然後追問他為什麽掉進水裏,只好在角落裏蹲著,想要等海風吹幹自己衣服,或者太陽完全消失。

船夫心中焦躁,又感到莫名的寒冷,他縮著腦袋左右張望,想要找個避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