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更】

第二日清晨, 天還蒙蒙亮之時,院子門“吱呀”一聲響。

主屋裏的婦人王美花打開一絲窗戶縫,悄悄往院子望去, “老頭子, 那對夫妻出門了。”

“出就出唄。”

老頭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自家婆娘不願意讓那對夫妻在自家吃早飯, 硬是等到他們出門才肯穿戴整齊去廚房。

“哎, 他們要去找你那六奶奶……”

“停!”老頭皺起眉, “啥叫我的六奶奶, 我跟雷神婆可沒關系,都出五服了你別亂說。”

“不說就不說。”王美花坐在一旁, 小聲道:“可你和雷神婆,跟旁人比起來,怎麽也算關系較為親近吧?”

“那能不能……”她聲音越說越小聲, “能不能把咱家小草給介紹介紹。”

老頭瞪大眼睛:“你瘋啦,等老大家的從娘家回來,非把你撕了不可!”

王美花立即閉嘴, 她也是突然動心。

要真讓她幹這件事,她可沒膽,畢竟小草是大兒子唯一一個女兒。

有句話叫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可那是城裏人,如果小草被那對夫妻看上領養了,往後就得過上城裏人的生活。

王美花覺得自己也是為孫女考慮。

瞧瞧那對夫妻穿的衣服,嘖嘖, 布料都是供銷社裏沒得賣的。還有那隨手給出的糖,竟然還有各種顏色。

她昨兒聽那對夫妻聊天, 知道這倆人都在運輸隊上班, 父母大約是在紡織廠。家裏似乎還有自行車, 連饑荒那段時間都沒怎麽受餓。

多好的條件啊,能投胎到這個家裏,可真真是享福嘍。

整個上坪村不止她一個人是這麽想,同樣想法的人並不少。

可要說找上門自薦的,那還真不多。

“真夠不要臉!”王美花朝著院門方向呸一聲。

那對夫妻還沒從雷神婆觀中回來呢,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舔著臉上門。說了人不在,還非死皮不要臉的蹲在門口守著,啥人啊這是。

王美花十分唾棄!

黃皮子觀。

雷神婆正閉著眼睛,跪在一尊雕塑前。

門口站著夫妻兩人,男的還敢湊頭進去看,女的卻嚇得身體顫栗。

她怎麽覺得,這麽瘆的慌呢?

一陣寒風吹過,把觀中的樹葉吹得簌簌作響。烏雲遮住太陽,觀中變得有幾分昏暗。女人稍稍轉頭,與那雕塑的眼睛對視,頓時寒毛直豎。

她上過幾年學,學習過新思想,是新社會的新青年,她在此刻突然驚醒,自己為什麽會信這回事?

甚至,會做這麽封建、缺德的事?

“馬、馬伯陽,咱們要不還是離開吧。”李燕抓著他的胳膊,眼神透著強烈的害怕。

“別說傻話。”馬伯陽抓緊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你想想剛剛神婆說了什麽?那女孩命好,十個普通人的運氣加起來都比不過她一個人。”

“……你真信啊?”

“不然呢?小燕你想想,咱們因為沒有孩子,被多少人背後嚼過舌根?沒有孩子,以後老了怎麽辦?除兒子外,你不是說還想生個閨女嗎?我也想要,到時候咱們給她做新衣服,送她去上學。

還有爹娘,爹娘只有我這麽一個兒子,這麽多年因為孩子的事情眼睛都快哭瞎。要是你沒能生個男娃,咱家香火就斷了!”

馬伯陽越說越激動,眼睛甚至泛著紅。

李燕似是再度被他說服,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講話。

空氣裏透著一股詭異的安靜,雷神婆慢慢站起身,拿著一個碗,朝他們走來。

“割些血。”

“割血?”馬伯陽心跳如擂鼓。

“對,父母割血,用於畫符,你們的孩子才能借命。”

雷神婆看在這男人給的供奉十分豐厚的面子上,並不吝嗇多解釋幾句。

馬伯陽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拿緊刀,拉起妻子的手割一刀,再把自己的手也給割開些許口子。

“夠了嗎?”

“夠,就是一滴也夠。”

雷神婆緩緩轉動眼珠子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她回到靜室,嘴裏念了一通不知是什麽的語言,緊接著自己也放了好些血,花費近三個小時的時間才放下符筆。

明明是正午,可太陽似乎消失在天空。

黃皮子觀四周都是蒼天大樹,樹幹粗壯枝葉繁茂,即使是陽光旺盛之時,也能將光線過濾一大半。

這地方邪門,當年大煉鋼時村中的樹被砍掉不少,可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動這附近的樹。

正當馬伯陽兩人快要站不住時,門吱呀一聲,雷神婆步履蹣跚地向他們走來。

“那個女娃娃在往東十裏的李家村,一個月前從北邊逃荒而來。家中有一同胞長姐,一個同胎哥哥,還有一個表兄弟。

切記在冬至前把符紙放在她身上。”

短短幾個小時,雷神婆聲音變得又幹又啞,整個人的皮膚像是縮水了一般,皺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