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碎掉了(2.20更新)

陶萄病倒了, 不過這對陶萄而言算不了什麽。

因為在被江恒接回去之前,景文康問她為什麽喜歡《看挽燈》。

陶萄腦袋昏昏沉沉,但是還是撐著眼皮, 道:“看挽燈的男孩獨自騎著摩托車遠去,離開了這條蜿蜒的小河,更多的燈從上遊飄了下來, 他回頭望了一眼, 摩托車的煙塵沒有蓋住他眼中的濕潤, 他對自己說:周景,你長大了,要學會一個人走, 可是遠處傳來口風琴的聲音,那吹的是一曲叫做‘惜’的調子,在沙地被滾滾濺起來的塵土中, 周景往前看是山,往後看是水,他處在成年和未成年之間,一邊哭, 一邊低聲哼著叫做‘惜’的小曲。”

陶萄聲音溫吞的把這段話一字不落地背了出來。

景文康的眼神終於有所變化。

繼而,他聽到陶萄說:“您在書裏寫到千燈齊放的場景, 終究只是紙上描兵,我讀到您書裏的這個片段的時候, 我就想,寫得真好, 所以我想要把這種觸動, 這種想象到您描繪道這種場面感覺血液都燒起來、心臟深處都在震顫的感覺拍出來,然後讓所有看到這個場面的人, 血液都燒起來,靈魂深處都在震顫。”

“為了下一部電影,我看了很多有改編可能性的書,我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直到我看到了您這本。”

景文康問:“薛雪沒跟你說,我這本書是為什麽寫的麽?”

“我知道。”

“那你就知道某些私人的感情是不能公之於眾的。”

陶萄看向景文康,她的雙眼像是被雨水洗禮過,幹凈、澄明、透徹,卻也黑得像塊墨玉。

她言之鑿鑿:“如果您真的不願意公之於眾,為何又會將它出版呢?”

“只是為了紀念。”

“景老師,我在書裏除了看到了您對母親離去的痛惜之意,也看到了一個衣衫單單薄的少年,一個人背著行囊走向風塵仆仆的未來。”

“你在紀念您的母親,也是在紀念自己。”

景文康似乎被說中了心事,一瞬不瞬地盯著陶萄。

他的語氣平和中帶著幾分不太明顯的驚愕與贊賞:“你讀得比我想象中更通透,這確實讓我以外。”

“但這不能打動我,我已經決定了,如果你說的是別的小說,我也許會同意,但是這本書,真的不行。”

陶萄沒有放棄追問:“為什麽?”

景文康沒有回答陶萄的問題,而是反過來問陶萄:“你為什麽一定執著於這本書?你看過我別的書了麽?”

“如果僅僅是因為喜歡,那是不夠的。”

景文康就站在那裏,肩膀筆挺,顴骨突出,嘴唇抿起,一雙手背在身後,像是一座難攀登的高山,而窗外還在下雨,天色昏沉,陶萄握著手裏的那杯熱茶,覺得腦袋有些沉重。

只是在這昏昏沉沉之際,陶萄也用力扯著自己清明的意識。

她聲音很慢,說話的過程中,她能感到自己吐字的鼻息都是滾燙,但盡管如此,她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除了喜歡之外。”

“我在周景身上,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雖然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有體會過親情,我也不知道失去母親是什麽感覺。”

“但是我嘗過生活的沉重帶來的窒息感,我住過發黴的屋子,見過冬日裏亂竄的老鼠,也吃過無味的淡粥,也許這些比起真正的貧窮而言算不上什麽,但是我依舊為此感到窒息。”

“在我暗無天日的十五六歲,我一邊站在陽光裏,一邊被圍墻的陰影籠罩著。”

“孩童時候,我有過很多夢想,最後發現那些都無法實現,就像是周景看著那不斷升高的長明燈,但是軀體卻在翻滾的塵土中穿行。我喜歡這種割裂的復雜感,很喜歡……很喜歡。”

陶萄感覺自己吐出來的氣越來越滾燙。

可景文康沒有就這樣放過她,他道:“可是你已經不再塵土中翻滾了。”

“你已經成為了天上高高升起的長明燈,你又憑什麽喜歡這種割裂感?”景文康咄咄逼人。

陶萄並未被景文康這副架勢嚇到,她思索了一下,然後打起精神回道:“您也是。”

她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我們走到了一條康莊大道上,可是我們仍舊經歷過。”

“我不會忘記我的曾經,我是由曾經的我一點一點堆疊起來的,那些痛苦,也是我本身。”

“假如我不曾掙紮,那麽現在您面前的,可能是周萄、陳萄、夏萄,而絕不會是我陶萄。”

“拍出來有意義麽?”

陶萄感覺喉嚨有些癢,便輕輕咳嗽了兩聲。

她壓著聲音,語氣有些縹緲:“也許是一座紀念的小碑……”不是豐碑,而是小碑。

說完她就再也堅持不住,白著嘴唇暈了過去。

她暈過去了,也就並沒有看到景文康微張的唇和難掩震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