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神仙開局,一下子就把羋秋吸引住了。

她興致勃勃的同其余三人議論起來,正說得熱火朝天,冷不防眼前忽然一花,意識隨之微微恍惚,再回過神來,便聽窗外雷聲轟鳴,隱約入耳,驟雨瓢潑,狂風怒號。

夜色已深,殿外風雨淒迷,她坐在大開著的窗扉前,身上華貴莊重的鳳袍被雨水打濕大半,濕漉漉的沾在身上,像午夜夢回時的驚汗,又像是失望積攢夠了之後的心如死灰。

殿內的連枝宮燈熄滅大半,只有臨窗的兩盞亮著,幽幽的在夜風中跳躍,在這樣寂寞的雨夜中更顯哀涼,淺粉色的墻壁有芬芳溫暖的味道,緩慢的充斥在她的鼻翼。

用花椒和泥塗壁,取其名曰椒房,這是皇後獨有的恩典,只是在這落寞的燈火之間,如此尊貴無匹的恩遇,仿佛也變得黯淡了。

這就是皇帝帶了聖旨前來廢後的那個晚上吧。

明明已經這麽晚了,明明下著大雨,明明打發幾個內侍就能做的事情,皇帝卻一定要親自冒雨前來,是不想錯過結發妻子收到廢後聖旨時的神情,要親眼見一見,才覺快意嗎?

難怪杜皇後這樣心灰意冷,深夜時分,卻還是穿著皇後翟衣、鳳釵綰發,孤身一人在椒房殿等待。

這是她僅存的尊嚴了。

羋秋接收了屬於杜皇後的記憶。

杜若離是杜家的長女,上有兄長,下有弟妹,出身尊貴,生活幸福,一切不幸都是從救了一個倒在路邊奄奄一息的少年開始的。

少年醒來之後,很快離去,她甚至都沒能告訴他自己是誰,更沒有問過他的名姓。

杜若離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遇見他了,沒想到兩年之後,卻在皇太後召開的百花宴上再度與少年重逢,也是在這時候,她終於知道,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國朝新君歐陽延。

更叫她歡喜的是,百花宴結束沒多久,她被選為皇後,正位中宮,她將是歐陽延明媒正娶的妻子。

少女情懷總是詩,對於未來的婚姻生活,杜若離有著無限暢想,但冰冷的現實很快就將她的幻想擊得粉碎。

立後的同時伴隨著選妃,出身太後母家的淑妃、出身書香門第的賢妃、藩國進獻的公主,還有數不清的小家碧玉……

她以為自己是站在皇帝身邊的那個人,然而她只是幫助皇帝侍弄後花園的卑賤花仆罷了。

這些只會叫杜若離心緒低沉,而真正將她擊垮的,是皇帝隱藏在敬重之後的敷衍與冷漠,是他應付了事的寒暄與每月點卯似的勉強親近。

皇帝誠然掩飾的很好,然而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杜若離又怎麽會看不出?

淑妃跋扈,依仗出身,並不將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賢妃得寵,身體嬌弱,得了皇帝特許,不必往椒房殿向皇後請安,皇後之下位分最高的兩妃如此,其余宮嬪又如何能心服。

這些事情皇帝一句話就能解決,可他偏偏不置一詞,至於究竟是不在意,還是故意為之,都不重要了。

真相總是會叫人傷心的。

杜若離也是高門貴女,如何受得了六宮有意無意的輕慢,硬著心彈壓了兩次,卻被皇太後傳召過去厲聲呵斥。

“你是皇後,是母儀天下的中宮,最應該做的就是為陛下揀選賢女、早誕皇嗣,好歹也是太尉府上的千金,母族也有皇家血統,怎麽一股小家子氣,這樣尖酸悍妒、不能容人?這等家教,哀家實在不敢恭維!什麽事情都大不過陛下的子嗣,皇後,你知道嗎?!”

皇太後說的毫不留情,又不曾屏退左右,更有甚至,淑妃此時正侍奉在皇太後身邊,親親熱熱的給姑母揉肩捶背:“皇後只是一時糊塗,沒什麽壞心的,母後就別跟她生氣了,若是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天下人指責皇後不孝?表哥知道了,怕也要生氣的。”

被婆母呵斥如仆婢,尤其又是在妾侍面前,杜若離心中酸澀難言,強忍著落淚的沖動,低聲稱罪。

皇太後冷眼旁觀,又訓斥了幾句,方才令她退下。

皇帝之所以娶她,原本就是為了杜太尉手中的兵權,這兩年邊疆無事,太尉漸老,新銳將領逐漸可以獨當一面,也到了該動手的時候,皇太後的斥責只是開始,接下來,杜若離的生活真正難過起來。

此前皇帝還肯與她虛與委蛇,雖說不曾維護皇後的顏面、捍衛中宮威儀,但每月初一、十五總會往椒房殿過夜,宮權也都由皇後掌控,而自從皇後被太後訓斥之後,皇帝便不再有心維持平和的假面,不僅數月不曾踏足椒房殿,半年之後,又以皇後體弱多病為由奪取宮權,令淑妃與賢妃共同協理六宮之事。

不需要任何人來告知,杜若離自己都能清晰的感覺到皇後之位的風雨飄搖。

就在今日傍晚時分,宣室殿的內侍前來凈道,清掃冷落已久的椒房殿,皇帝今晚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