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京都下了幾場小雨, 天氣愈發寒涼,寧昌侯府卻始終沒辦喪事,即便都知道這麽久沒找到人, 幾乎沒了生還的可能, 但寧昌侯府還是堅持一日沒見著屍體,便一日不承認大小姐身殞。

東湖的打撈還在繼續,見侯府這般堅持, 人人都感慨惋惜,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 不僅議論此事的人少了,就連打撈的人馬越來越少,起初有幾十人,漸漸變得只有十幾人,最後只剩下幾個人守在湖邊,時不時綁上繩子下水找一遍,寧昌侯府雖然還是未辦喪事, 可都看得出已經不抱希望。

京都城依舊熱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在努力地活著,痛楚永遠擺在最隱蔽的角落,只有黑暗降臨,才可以稍微放縱。

“……大人, 您又去東湖了?”季陽在陸府一直等到深夜, 才看到身上冒著寒氣的陸遠回來,他先是一愣, 接著眉頭皺了起來。

陸遠垂著眼眸,平靜地往後院走:“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經辦妥了, 現已經置於主殿牌匾後,每一個字都是直接臨摹聖上筆跡,保證看不出破綻,”季陽跟在他身後,“入冬以來聖上的病愈發重了卻始終不恢復大皇子職務,大皇子早已心急如焚,一旦發現傳位於二皇子的詔書,必定會有所行動。”

“可知會二皇子了?”陸遠又問。

季陽頷首:“已經說了,二皇子明日起便會到宮中照料聖上,無事不再出宮,大皇子若想對他動手,只剩逼宮一條路。”

這計劃萬無一失,就等大皇子按捺不住起兵造反了。

“給他添一把火,”陸遠已經走到寢房門前,推門進去後倒了杯茶,拿著杯子的手通紅,上頭還長了凍瘡,“將皇宮的布防圖給他。”

“是!”季陽應了一聲,雙眼一直盯著他通紅的手。

公事已經說完,陸遠便突然沉默下來,季陽也想不到新的話題了:“若沒別的事,卑職就告退了。”

陸遠不語。

季陽抿了抿唇,轉身便要離開,只是剛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苦口婆心地勸:“天兒愈發涼了,湖水冷得刺骨,暗流愈發厲害,日後還是卑職下湖找……如今正是關鍵時候,大人切不可出事。”

這些日子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繼續找簡輕語,便每日夜裏去東湖,湖中暗流湧動,一群人結伴搜尋尚且可能有危險,更別說他一個人去了,季陽真是害怕,哪天他紮進水裏,便和簡輕語一樣消失不見了。

“我沒事,”陸遠淡淡開口,“你可以走了。”

“大人……”

陸遠擡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光亮。

季陽認識這樣的他,在他們初相識時,陸遠剛失去所有親人,便總是這樣看人。

季陽心裏堵得厲害,再想想那個又懶又慫還愛惹事的簡喃喃,如今連屍骨都沒找到,於是更加難受:“……大人,若簡喃喃知道,定舍不得看你如此糟蹋自己。”

“那便讓她自己來同我說。”陸遠面無表情。

季陽心裏愈發不是滋味,許久之後嘆了聲氣,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走了之後,陸遠愈發沉寂,坐在桌前靜默許久,最後換了身幹燥的衣裳,如往常一樣去了寧昌侯府。

即便過去了這麽久,寧昌侯府依然不肯接受事實,所以簡輕語的寢房一直保持原樣,只等著她有朝一日能回來。

陸遠輕車熟路地翻窗進了寢房,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裏站了片刻,才擡步到床上躺下。

床上的被褥還是先前那套,上頭有只屬於簡輕語的獨特藥香,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香味已經越來越淡,陸遠要躺上很久,才能勉強捕捉到一絲味道。

聖上病重,京都形勢突然變幻莫測,他白日要籌謀一切,晚上去湖中找人,每日裏只有兩個時辰能休息。然而身體雖然已經累到了極致,可腦子卻如何也睡不著,一直到天亮才勉強睡去。

和失去簡輕語之後的每一個夜晚相同,他睡得並不踏實,剛睡沒多久,腦子裏便突然浮現季陽那句‘湖水冷得刺骨’,然後猛然驚醒,再也睡不著了。

也不知她會不會冷。

陸遠垂著眼眸,在床上靜坐許久,待遠處雞叫三聲,便握著繡春刀頂著寒露進宮了,剛進到宮裏,便有宮人急忙沖了過來:“大人不好了,聖上昏迷不醒了!”

陸遠眼眸微動,直接沖進了寢殿。

聖上的病突然加重,眼看著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天,大皇子心焦之余,拿到了主殿牌匾之後的‘詔書’,他終於決定放手一搏。

大皇子率兵殺進宮那日,聖上難得清醒,聽說消息後當即昏死過去,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一日之後了,陸遠一身濃郁的血腥氣,鮮紅染透了飛魚服上的四爪蟒,襯得他愈發冷酷陰郁。

聖上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啞聲問:“贏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