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開紅樓 第十四章

直到迎春從孫宅脫身出來,望著孫宅被漫天大火籠罩,驚魂未定中還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茫然,驚恐,畏懼,失魂落魄,顛覆了短短前半生所有的認知!

她只知道,這姓孫的是人間惡魔,不僅僅是好色無度,更殘暴不仁,他所有的“和氣”,僅僅維持到回門結束,回到孫家的那一刻。

他面容猙獰地朝她舉起了拳頭,她知道男人會好色,知道男人會寵妾滅妻,但從不知道,男人的拳頭落到女人身上,會這麽痛這麽痛,比新婚之夜被粗暴對待更加痛苦……

如果不是司琪和繡橘拼死相救,她會遭遇什麽?

不過短短數日,她身為孫家的主母,居然被剝奪了所有管家理事的權利,被軟禁在院子裏,連吃頓溫熱正常的飯菜都成了奢望,再之後,她身邊的陪嫁丫鬟一聲不響地從了孫紹祖,成為孫宅後院無數通房之一,最後只剩下司琪和繡橘,自身難保,尚且還艱難地護著她。

為什麽呢?

為什麽忽然就變了?短短半個月,迎春便被磋磨得慘淡枯萎,她曾以為大觀園裏的日子夠難熬的,沒想到這世上沒有最受罪,只有更受罪,苦難永遠沒有最低谷。

她活到十七歲,難道就是為了來這個世上受苦的?如果今生受完了苦,下輩子,能不能讓她過得好一點?不求大富大貴,讓她平平順順過完一生就好。

她試著收買了孫家的下人,給娘家送信,甚至給寶玉送信,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復,也沒有任何人來接她回娘家,或者前來孫家給她撐腰。

原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這個意思,誰會想把一盆臟了的覆水收回去?

迎春病了,依然沒有人來看望她,她就像是被遺忘在了記憶裏的木偶,越來越沉默,越來越麻木,在一個充滿絕望的夜晚,她喝下司琪熬給她的藥,陷入了一片並不恐懼的黑暗中。

她沒想到,再次醒來,她已經出現在了孫宅門外,藏在街角,裹著鬥篷,驚恐又茫然地看著孫家遭遇的結局!

——整個孫家,都籠罩在漫天的火光裏,火焰無風而蔓延,越燒越旺,燒得孫家上空的天都是紅的,更詭異的是,所有的火焰都仿佛被一個無形的罩子籠罩著,旺得仿佛要把天燒穿,卻一絲絲都不曾向左右隔壁蔓延。

來回呼喊搶救火勢的人群,心慌意亂之下,並沒有察覺這種現象,都竭盡全力地搶救火災,一盆盆一桶桶的水澆過去,翻湧出一陣一陣的濃煙,嗆得人幾乎站不穩,直直燒了大半夜,整座孫宅都化為灰燼,火才慢慢地熄滅了。

火滅之後,眾人才瞠目結舌地發現,這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居然只精準地燒盡了孫家一戶,連左右隔壁的一片瓦一根草都沒有燎到!

甚至整個孫家其他人都沒事,單單只燒死了五個人,孫家夫妻,和他們的近身奴仆!

這難以解釋的詭異現象,頓時在市井引起嘩然,人們對這種靈異事件尤其感興趣,八卦欲滿滿。不能小瞧了人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轉眼便有人繪聲繪色地在各酒樓飯館講述孫家主人孫紹祖犯下的罄竹難書的罪行,什麽打殺奴仆,克扣軍餉,貪汙賄賂,殺良冒功等等等等,雖然律法沒逮到他的罪證,但老天爺明察秋毫,沒有放過他,於是降下天譴,直接燒死了罪人,而孫家剛進門的媳婦因為上了孫家的族譜,有難同當,也跟著受到了連累,命喪火場,真真是可憐。

迎春主仆三人窩在小莊子裏,聽小五聲情並茂地轉述著後來城裏人對孫家火災的種種揣測議論,各種千奇百怪的腦洞,完全超乎了主仆想象的極限。

甚至,這件事因為牽扯到了一位國公府千金,還被官府的人重視了起來,出入了好幾趟賈府取證,搞得賈府上下無人不知,不可避免地議論起了“慘死”的二姑娘——迎春之前沒能得到的所有關注,這回徹徹底底匯聚到了一起。

聽說,孫家活著的下人都被官賣了;聽說,賈家給她立了衣冠冢;聽說,賈家大老爺命令賈璉把她和孫紹祖辦了合離,免得賈家被惡貫滿盈的孫紹祖拖累了名聲;聽說,寶玉和姐妹們都給她上香拜祭,還給她做了悼亡詩;聽說,賈母哭暈了過去,聽說……

迎春聽著聽著,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淚爬滿了面龐。

自此,便是真正的恩斷義絕。

……

城郊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山上一座普普通通的道觀,道觀裏三兩女冠,深居簡出,山下將近百畝的良田和蓮塘,都是道觀的財產,無需納稅,租給了山下的村民耕種,每年不過收個三成租子和少許蓮藕意思意思。

道觀裏那位幾乎不露面的觀主,自成為主持那天起,便辟了一間偏殿,日常教授著山下孩子們讀書識字,不管男女,只要願意來讀,都一視同仁,且教的不是什麽道經術理,而是正經的四書五經,策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