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難念的經

出海爽是爽,但船上過夜的副作用不是沒有。比如,一段時間內,我聞到魚腥味就想幹嘔。但屋漏偏逢連夜雨,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最近辦公室訂的盒飯總帶點兒什麽魚。

今天煎帶魚,明天酸菜魚,後天番茄黑魚……總之這套組合拳打下來,一個多禮拜我腹肌線條都清晰不少。

適逢月底,李笑笑的朋友在附近新開了一家川菜館子,她幫著捧場,於是約組裏同事去聚會。我有幸受邀,且點菜的時候她還貼心地避開沸騰魚等經典菜式。

謝弈咂摸咂摸嘴:“小山,你什麽時候開始挑嘴兒了?”

李笑笑意有所指,笑得戲謔:“這就是你不懂行了。”她拍拍我的肚子:“三個月以內,聞見魚腥味孕吐是很正常的,我們得理解。”

話音剛落,一眾同事登時笑開懷。坐我右手邊的哥們兒想趁亂摸我腹肌,被我木著臉一巴掌拍回去。

菜上齊,轉到我面前的是道芋頭蒸腐乳。

我夾了一筷子,淋著赤醬的芋頭還沒來及塞進嘴裏,就聽一位女同事招呼道:“對了家人們,這兩天我家裏收拾好了,禮拜天你們來暖房吧,我和我老公在家裏支火鍋!”

女同事是四年前結的婚,丈夫在外企任職,孩子剛兩歲。夫妻倆在首都打拼多年,加上家裏的補貼,直到去年才在三環付下一套房的首付。估算裝修完工的時間,差不多就在最近。

“禮拜天?禮拜天是幾號啊?”有人問。

李笑笑翻看手機日歷:“巧了,是愚人節。”

四月一?那不就是三天後。

我先聲婉拒:“我那天下午有事,就不過去了。喬遷快樂。”

女同事語氣遺憾道:“啊,我老公還一直惦記你上次說的叫花雞菜譜呢。不過我們就簡單吃個午飯,下午你有事可以提前撤退。”

我猶豫兩秒,還是搖頭:“不好意思馮姐,菜譜我電子稿發給你。”

她嘆口氣,也沒再勸。倒是李笑笑一臉八卦湊過來:“有約會啊?和誰啊?男的女的?說說唄。”

我不想理她,重新夾起軟糯粉香的芋頭往嘴巴裏送。可今晚我大概沒有好好吃頓飯的命,耿一直突然打來了電話。

我皺著眉接通電話,但對面剛開口我就坐不住了,披上外套想往外趕。

“哎,山兒!”李笑笑不明所以地叫住我。

我匆匆忙忙擺手:“對不住,朋友家裏出了點兒急事。”

搭上出租,我緊趕慢趕抵達醫院時病房門口已經擠滿了人,聲音嘈雜,口音南北交錯。我一位都不認識。

老人閉著眼在病床上,已經被披上壽衣。我撥開人流,才在裏間角落的椅子上見到耿一直。

一米八的個頭,肩寬體壯卻縮在那兒,脊背都塌下去,他把頭埋在雙掌掌心,說實話,我被嚇了一跳。

二百五有二百五的好,譬如看事情看得很開,大風大浪朝他湧來,他還要仰著脖子嚷嚷我草好他媽牛逼。

這麽多年,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頹成這樣。

我拍他肩膀,等他擡頭露出滿臉淚痕,才訥訥:“……老耿,節哀順變。”

耿一直扒住我的手,很用力,又流出眼淚來。我蹲下,隨手抽出幾張紙遞過去,“擦擦吧。”

他只搖頭:“禿哥,我,我姥爺,我姥爺沒了。”

如果不是我,是別人,聽到他這麽說或許會覺得唏噓。人離世了,你才改口叫姥爺,說什麽都嫌晚。

但我了解耿一直,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什麽意思?”人多眼雜,我壓低聲音:“你姥爺?”

耿一直哭得沒上過來氣兒,神情與其說是悲愴,不如說是迷茫。他看著我,半天才磕磕巴巴把話說全。

“他,他真是我姥爺……”耿一直眼瞪得很大,目光卻呆滯:“我媽,是我親媽。”

草。我草。

驚天霹靂。

別說耿一直本人,我聽了都要傻。

老人已經被推走了,想也知道這個場合這個狀態不宜多談。

他走路踉踉蹌蹌,我架著才給送上車,臨行前,他眼巴巴看著我,我心軟是常態,於是放棄全勤獎,請了周五的假,陪他回去應付親戚。

按習俗要停靈三天,遺體告別的早上,等到耿一直情緒平復下來,我才弄清楚這場天大烏龍的始末。

耿一直父母早年相戀,卻由於經濟條件相差過大遭他姥爺反對。他媽很有魄力,決定逃家私奔,但她孕期裏,耿父卻在外面和一無所知的火車女乘務員有了曖昧。八個月時醜聞曝光,她受刺激早產並患嚴重的產後抑郁,最後鬧得滿地雞毛,孩子留給耿父,她獨身回了首都。

姥爺在耿一直九歲時才知道他的存在,當即便道,如果耿母不把孩子找回來,家產一分她都落不到。耿母於是找到耿父,但耿父貪欲頓生,直言,想要孩子,可以,但咱倆得復婚,婚前協議裏我的份額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