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顧聽霜愣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寧時亭在雪中遊動的速度並不比他慢,兩個人的配合幾乎是行雲流水,一樣的速度,寧時亭在前,仿佛探路一樣,所有雪下看不見的陷阱和空洞都在他面前被掃平,給顧聽霜一個預警,鮫人脫離雪地時,也能如同魚類出水翻滾一樣,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而太長的裂隙,單靠寧時亭自己過不去,就停下來等顧聽霜叼著他過去。

越往香氣的源頭走,就越能感受到私下漸漸聚集的殺氣。不止他們兩人在往那個方向趕,雪中還有更多的、不知名的異獸也在往那邊趕,它們已經在大雪封凍的天氣下忍饑挨餓了許多天,魑魅魍魎在黑夜中現形。

知道時間緊迫,寧時亭和顧聽霜都拼命往前追趕,中途也有不少野獸對寧時亭這條魚產生了不小的興趣的,顧聽霜都以凜冽肅殺的姿態低吼著,警告著任何一個膽敢湊上前來對寧時亭下手的動物,宣告他是他的獵物。當中有一頭餓瘋了的野熊妖,直接沖著寧時亭撲了過來,被顧聽霜直接撲上前咬斷了喉嚨甩開,鮮血四濺,屍體任由其他野獸分食。

美麗的鮫人身後跟著一頭巨大的、染血的白狼神,這樣一對奇怪的組合,逐漸讓其他所有生靈都認清了:這兩個是碰不得的。

越往前趕,周圍的生靈反而卻在慢慢變少。顧聽霜分神觀察了一下,他們行至這裏,周圍已經出現了深藍色的九層玄冰,正是雪妖留下來的痕跡。

顧聽霜低吼一聲想要寧時亭注意,寧時亭卻直接低聲說道:“沒有聽書,聽書沒有被封凍在這裏。”

“我看到了。”

顧聽霜放出靈識,天地化入他的腦海中,他選取了另一邊山頭最高的那顆萬年柏,讀取了離自己遙不可及的視線。

他在那場景中看見了聽書,知道了確切的方位:“在東南邊。”

顧聽霜猛然收回靈識,從萬年柏到小狼的身軀裏,再到寧時亭的腦海中傳達這條信息,靈識背後摻雜的各種各樣的思緒讓顧聽霜感到一陣熟悉的痛苦——隱隱有點像他上次靈識回不去後的前兆。

兩個人加急往東南邊奔過去。

第一次,顧聽霜第一次這麽近地看見了雪妖——起初他以為那是一座小山,並且是一座一直在他們視線中的山,後面發現這座山就是雪妖本身。

越靠近,寒冷越徹骨。火龍涎維持著他們身上的熱度,只有呼吸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這種近似於死亡的冰冷是多麽令人絕望。

寧時亭啞聲喊:“聽書——”

嘶啞的聲音帶著氣音,微微顫抖著,絕望和希望交織,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聽書沒有聽見。

雪原上,十二三歲的孩子穿著一身勁裝,步伐已經變得跌跌撞撞了。他渾身是血,身影將散未散,看起來是想再動用冰原蜉蝣之能,將自己的身形隱匿過去,但是他現在的經歷已經不足以支撐他這樣做了。

他渾身都是傷口和血,步伐越來越沉重,呼吸中夾雜著碎冰和血,仿佛萬劍當胸而過。

聽書掐著自己的喉嚨,努力想要把嗆進喉嚨裏的冰雪咳出來,但是未能如願。

眼前也越來越黑,身體突然一下變得無比沉重,沉得他幾乎沒有力氣擡頭。直到他徹底摔倒下去——被一塊凸起的山石絆倒在地的時候,聽書卻笑了笑。

他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仰頭是漫天的大雪和夜空。

聽書沒有感覺到冷,相反的是身上越來越發熱,他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那麽多個被家人放逐的雪夜,無數個雪夜上的星空和現在他看到的重合了,仿佛寫入了他的結局。

一個無牽無掛的開始,以及一個拋卻一切的結局。

只是總還是忍不住回想在冬洲奔襲的雪夜。他是冰原蜉蝣,在他十歲的那天晚上,本來是可以很輕松地從別人手中逃出來的,但是那天他並沒有這樣做。

因為他知道他會被派去當誘餌,也聽說過,對面冬洲洲城內住著一個姓寧的公子,他是個好人,不殺投降歸順的人,抓到的俘虜中若有老孺婦女,還會送一點吃的放走,更好的還會安排在冬洲安置下來。當俘虜好,可以被捆在鋪滿雪山紅狐絨毛的牢房裏,牢房裏還有熱湯和篝火。

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後來得到的遠不止如此。

聽書劇烈地喘著氣,手指卻不自覺地往胸前摸了摸。

小孩渾身已經被雪染透,凍得臉色發紫

那裏放著一個精巧的小木盒,裏面是三顆返魂香。這是他最任性的一次討要來的禮物,他那天下午在他身邊呆了那麽久,找他要三顆返魂香,這樣拖延時間,不過是想等他的一句挽留而已。

生在這個世間,想要的也不過是這最後一點溫暖。剛出晴王府的時候,他甚至是有點恨寧時亭的:既然不要他,當初為什麽要撿回他?